几个陶罐刚刚打开就飘出酸甜的香味,盛出装在白瓷里,红的绿的五色斑斓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难得安嫂子的好意,杜青墨从中挑了一片清脆绿色的蔬果小小的嚼了一口,顿时酸得迷了眼:“这是青瓜?”
“对,是自家菜地种了,等到结成了瓜再切成片晾晒干,放在百年老坛子里面浸泡,上百斤的瓜果腌下去也就一整坛子。”
杜青墨笑道:“你媳妇爱吃,留给她就是,送来我这里引出了馋虫可就不好了。”
安嫂子大笑,亲自将众多小碟装在盘中送到众位姨娘跟前。
伍姑娘嗜辣,挑了剁辣椒黄瓜,咬得咯吱咯吱响,旁边的丫鬟们都忍不住咽口水。焦氏喜欢甜食,左右挑不中,安嫂子指着一个很小的罐子:“焦姨娘试试这个,是用苹果熬煮成的果酱。”
最后才是桑依依,她也不以为意,毫不犹豫的从碟子里用银叉叉起一颗暗红的梅子放入了口中。
杜青墨端起茶盏漱口,眼眸却从指缝中瞄了过去。
安嫂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怎样?”
桑依依含了一会儿,眉头轻锁着,半响才吐出果核,帕子沾了沾嘴角,倨傲的点了点头。
杜青墨指尖捏着掌心:“既然喜欢,那就分下去吧。其他的让丫鬟们也尝尝味道,别多吃,担心倒牙。”
安嫂子应了声,赶紧把那一碟子梅子放在桑依依旁边的茶几上,另外两位姨娘的也送了,这才领着一个伶俐的丫鬟转去了小茶间。
杜青墨例行的询问焦氏苍嶙山的身子修养得如何,又叮嘱了一番饮食,然后说起即将入冬,她特意让人买了一些补品送给她们。寻常杜青墨也送东西,不外乎是用得着的布料、耳环、簪子等物,也不是特别贵重,只当是闲散着拉拢一下人心而已。
这次的补品倒是比以前的好些,老参、红枣、燕窝都是中上,额外的还有一小包海马,说是可以炖汤喝。海马晒得干瘪,小牛纸包放在茶几上的时候,那隐约的海腥气就扑面而来,杜青墨还逐一告诉她们一些养生的法子,说了不下半个多时辰。
她自己也口干舌燥的时候,终于听到某人一声干呕,桑依依捂着唇就跑了出去,在长廊边弯下身去。
杜青墨即刻往前一步:“这是怎么了,受寒了?来人,快去找大夫来。”
伍姑娘疑惑的瞟了过去,她有点疑惑为何今日的少夫人额外话多,更加猜不透现在桑姨娘的做派。
作为一个暂时的局外人,伍姑娘不觉得苍嶙山有多疼爱焦氏,真的爱她,哪里又会把焦氏折腾得半死不活。相反,这位看起来倨傲冷漠的桑依依才是苍嶙山心中的人。别说苍嶙山不会对桑依依说一句重话,就连饮食起居那可都隐隐高了少夫人一头,据说以前这位可是连少夫人的面子都不卖的主,嫁进门几个月都不来给正室见礼。
焦氏的宠爱浮在了表面,桑依依才真的是苍嶙山骨头里疼惜的那一个。
伍姑娘虽然见得多,可到底不通人事,在戏班子里也戏子嫁人了也没再出来过,一时只看着众人忙乱。焦氏原本是看好戏,等听到桑依依那一声声干呕下去,她不由得走到方才对方吃过的果碟旁,端起来嗅了嗅再仔细看了看,面色瞬时一变,声调都高了几层:“哎哟,看样子我们苍家有喜事了。”
杜青墨只当没听见,让人扶着桑依依回了她的院子,连大夫也一同过了去。
不多时,就有丫鬟来报,说是:“恭喜少夫人,桑姨娘有喜了。”
小妾有喜,恭喜未曾生养的正房夫人,这算个什么事!
杜青墨心里冷哼,脸上假意僵持了一会儿,道:“这是好事,快去告知公公婆婆,再派个人去兵营请夫君快快回来。”
桑依依的那小丫鬟哪里还有平日里低眉顺目的样子,高扬着头把屋里剩下两个姨娘都嘲笑了一下,这才扭着腰出了门。
焦氏当场就想要掀了茶碗,冷哼道:“她倒是好福气。”
杜青墨不置一词,偏过头去对安嫂子道:“这会子还真的要请嫂子多送几坛子酸梅来了,看看一品斋还有什么好的也一并买了些来,都记在账上。”
安嫂子笑颜逐开,高兴地让人侧目:“少夫人放心好了。”
晌午还没到,苍嶙山果然急匆匆的跑了回来,一直待到晚上也没有出来。
老夫人也特意去瞧了瞧,正巧杜青墨也在,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我最近身子也不爽利,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物也太多,人来人往的闹得我头疼。现在又添了一桩喜事,越发忙不过来,媳妇你有空,不如就把你们院子里的事情挪过去,也让我省省心。”
这是要放权了。
屋里的人先看看老夫人,再望向杜青墨。
苍嶙山道:“横竖你也无事,也该替母亲分忧解劳。我的长子非比寻常,可出不得一点差错。”说着的时候,眼神瞟到已经嫉妒得快要发狂的焦氏,他们一家子的意思都很明显。他们要杜青墨亲自保下苍家第一个孙儿,焦氏忌惮杜青墨,伍姑娘没有收房自然不会多说多做,杜青墨是正室,若是孩子不幸夭折了,那就要杜青墨负责。如果孩子生下来,杜青墨再劳苦功高也没有桑依依生得长子来得人心。
倒是一副好算盘。
杜青墨忍着听完,咬着下唇,深感忧虑道:“媳妇倒是想要替婆婆分担。只是媳妇从未管过家,人情世故也不懂,就连帐薄都看不明白,做错了小事还好,若是坏了大事连累了府里的名声,那……”
老夫人尖刻的打断她道:“你们杜家难道没有教导你吗?”
杜青墨憋着气:“爹爹平日里就教我琴棋书画,娘亲教我女红为妻之道。杜家上上下下不过三十口人,左右都是一些细碎芝麻的事情,娘亲身边的老嬷嬷一个人就张罗了,并不需要娘亲吩咐。我们苍家也有管家不是,婆婆身边也有几位老嬷嬷,他们是家仆,又是婆婆亲手调教的,为人做事定然比我妥当。”
苍嶙山直接指着二管家道:“那拨一个人给你,有事无事你都可以问过他再做,总不会出错。”
杜青墨一味的抗拒,苍嶙山难得的好心情也磨透了:“你左右都不肯,是不是算好了我的长子不会平安出生?”
杜青墨吓得脸色一白:“你,你胡说什么!”
苍嶙山猛地扣住她的手腕:“要证明我没有胡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妥妥帖帖的照顾好她们母子。”
杜青墨一甩他的控制:“你何必逼我至此?是,我嫉妒她,嫉妒她得到过你的宠爱,也嫉妒她能够怀上你的孩子,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甚至于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都尽量的学着与她和平共处,我都做到如此地步你居然还怀疑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居然为了一个妾室来质问我?你将我置于何处?你要将我对你的心踩到何种地步?”
倒退了几步,憋红了脸怒视了老夫人一眼:“你们苍家的媳妇太难做了,我要回娘家。”
说罢,飞快的跑了出去,也不管众人的阻拦,直接喊人准备了马车飞奔着走了。
屋里的几人面面相视,谁都没有看见桑依依忐忑不安又希翼难耐的脸。
从那之后,各色补品和珍玩,金银珠宝都流水似的滑入桑依依的院子,为此焦氏不知道扭断了几条帕子。她原本还固执的守在苍嶙山的院子等着,可左右都等不了,半个月后终于搬回去了。
有了苍家人对杜青墨的那番揣测,伍姑娘也不敢到处乱走,挤到焦氏一处,两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按照焦氏的说法:“生了长子又如何?一个青楼女子的儿子,就算是苍家的种也没法分得半分家产,没落入贱籍算是好的了。”
伍姑娘纠正她:“桑姨娘已经脱了籍,是良人。”
焦氏啊呸了一阵:“她哪根骨头写着良人两个字?告诉你,我们这种人啊,只要进了那个门一辈子就被门内的人给害了,被门外的人给玷污了。清白是什么,良善是什么,母凭子贵这种事情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笑她痴心妄想,也笑苍家人没种了。”
她急吼吼的说了大串,气急攻心加上嫉妒发狂已经让她嗓门越来越大,伍姑娘被有心人听到,索性把窗子都关了,两个人缩在榻上。
封锁的屋子,黝暗的房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回响。
焦氏突如其来的冷笑:“等着瞧吧,那个孩子生不下来,就算生下来了也活不长,活得长了也命不好,就算真的命好,倒得最后也是一场虚空。她桑依依是得不到半点好处。”
与其说她这是骂人,更不如说是诅咒,听得人遍体生寒。
杜青墨回了娘家,吓得杜夫人以为她又被打了骂了,直到看到人平安无事这才放了心,仔细问了缘由,就忍不住抹泪:“长子不是嫡子,你以后的日子如何过?”
杜青墨从未与娘亲说过上辈子她的日子过得更加辛苦,安抚了半响之后,杜老爷回来。一个消息灵通早已知晓,一个根本不愿意再让爹爹分心,只是相顾无言。
半夜,杜青墨熟练的摘下黑鸽子腿上的竹筒,把里面的纸条移到烛光下准备翻看,里面居然滚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
纸条上依然永远的两个字:保胎。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果然他是希望桑依依生下这个孩子,一个不属于苍嶙山的孩子,一个会继承苍家祖业的孩子。
萧无慎,你到底与苍家有多深的仇恨?
她把纸条移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燃烧起来,即将化成灰烬,却霍地听到一个细微的响声。循声望去,不知何时,萧无慎已经蹲在了窗台上,单手捂着胸口,有什么顺着手心滴落下来。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