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绸的白裙子上早已经布满了血渍,仿佛盛开之后凋零的樱花,她赤着脚,看着倒在地上死去的高鸣,他脸上有着解脱的微笑,充满幸福。她为他整理好衣物、仪容,为高鸣衣兜里拿出一小瓶液体,洗去了彼此脸上的伪装,此刻他们终于能做回自己了。
阿绸笑着,姣好的面庞仿佛透着光,仿佛她在做的,是无比神圣的事,她在他额头上留下了最后一吻作为告别,然后将最后一些汽油亲手缓慢的,一点一点的涂满了他的全身。她不理会王良复杂的眼神,拿着高鸣临死前递给她的火柴走出了教室,她没有离开,反而站在通往楼顶天台的楼梯上,划燃了火柴,然后笑着扔了下去,火苗呼地窜起,瞬间蔓延整个楼层,那个教室里也变成了一片火海,王良忍着火焰灼伤的痛苦,最后看了一眼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的遍体鳞伤的女儿,痛苦的闭上了眼。他,马上,也会死了。
阿绸笑着,一步步像是跳格子一般,一蹦一跳的走上了天台,仿佛卸下了所有包袱,步伐轻快,仿佛前方是她最为期待的乐园。
莫宇和邵烟顺着王良的踪迹赶到了,他们顺着楼梯向上,却发现四楼已经是一片火海,但是楼梯沿边走廊有一个缺口,是汽油泼洒是出现了的断面,留下了一小条缝隙,莫宇跑去楼下卫生间弄湿外套,又跑回来刚想顺着这条小缝隙冲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却被邵烟死死拉住,从他衬衫兜里拿出他的打火机点燃了没有燃烧的汽油。点燃的一瞬间,他们被火苗逼得退后了一步,最后的缝隙也没有了,热浪扑面而来,莫宇赶紧将外套披在身上把邵烟护在怀里。
“你干什么!”莫宇将邵烟拉下几个台阶有点生气的问。
“这是他们最后的愿望!咱们什么也寻做不到,明知道是谁做的却没有办法将他缉捕归案,我们帮不了他们,却还要阻止他们吗!?”邵烟看着愈烧愈旺的大火,拉着莫宇下楼去。
莫宇无言以对,王良断绝了跟黑帮的联系,销毁了几乎一切物证,他们焦头烂额,却也无可奈何。沉默着被邵烟拉了下去。此时刘京他们得知消息也赶到了,紧随其后的还有顾念一行人。消防车和救护车也呼啸而来,警察搜寻到了被迷晕在草地上的看门人让救护车救治,而后赶紧指挥消防人员灭火。
顾念看着楼顶像是蝴蝶一般轻轻走动的阿绸,就想往上冲,却被樊鸠他们紧紧拉住,而后就看到从楼里出来的邵烟他们,听他们说火已经堵住了楼梯口,想了一会儿便跑到后楼,莫宇他们紧随其后,顾念看着墙体外的消防梯,让莫宇他们帮忙,够到了就快速向上爬去,樊鸠担心,怕她出什么事,莫宇会意便紧随其后。
顾念终于爬到了楼顶,走到天台边,看着像是个孩子一般在天台的台子上笑着、跳着的阿绸,似乎嘴中还哼着他们小时候自创的歌谣,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经历那些血腥,那时候他们爱笑,那时候他们真的只是一群贪玩的孩子,那时候胡乱拼凑的句子,被他们随便哼成小调,熟悉又陌生的歌声,穿过时光,穿过那些痛苦曾经,硬生生的扎在了心上。
“我们日日爱笑闹,树叶追风跑。
云儿它呀摇啊摇,天边红霞烧。
鸟儿睡着人声少,夜来香自俏。
梦里与谁相偕老,花落知多少。”
阿绸唱着,笑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间,她表情温暖,满身血污却如同天使一般。顾念不知怎么的就流泪了,她们的复仇,究竟是对,是错……
“阿绸……”
“终于,都结束了。”阿绸停了歌声,歪着头,天真无邪的微笑着像一个孩童找到了温暖的怀抱一般,稳稳的站在天台的水泥台上静静的看着顾念。“阿念,都结束了……”
顾念走过去,有些惊恐和害怕,她走上前,试图拉着阿绸的手,却被阿绸躲开。
阿绸望着顾念,最后闭上了眼,拥抱了她。
“幸好你像她,让我感觉是她来接我了……”
顾念刚想回抱,阿绸就松开了手,并且重重推开了她,张来双手,向后面倒了下去……
又是晚霞,又是夕光,温暖的橙红色被清风吹起仿佛海浪一般轻柔的荡漾着,最后泛起了波澜,将阿绸吞没在里面,柔和的、温柔的、暖洋洋的,仿佛这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在一起出去玩的某一时刻,天晚了该回家了的告别一般,心里空洞洞的,却还怀有期待,仿佛是再见,而不是诀别。
一瞬间的事情,在脑海中被无限拉长,不知多久传来了一声闷响,阿绸身下流出了血液,仿佛是一朵花在绽放,她脸上留下了最后的微笑,眼睛幸福的合着,仿佛不是死亡,而是找到了可以安眠的地方……
“阿绸!阿绸!!”顾念双手死死扣住水泥台向下望,指甲都开裂了,钻心的疼痛,刺耳的嘶叫。
她被身后的莫宇紧紧抱住,她没有察觉手指的伤口,只觉得撕心裂肺,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疼痛传遍了经络,让她苦不堪言,漫着美丽云霞的天空在她眼中一下子变了色,充满着血腥和冰冷的味道。
白杉从教学楼另一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看着支离破碎的阿绸,又看着几乎是被莫宇抱下来的失魂落魄的顾念,按住心口泪流满面,他是不是不该为阿绸做这最后的这些。
“对不起,阿念……”白杉走到顾念身前,捂住了她盯着阿绸尸体的眼睛。
“原来是你啊小白,可惜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顾念哭不出来,轻轻靠着白杉,曾经她害怕时,白杉就是如此,可是他却没来得及捂住那最可怕的地狱,那时候他已经走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幸好,至少还有我们两个在,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着,以后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想念……”
他知道的最晚,也是最无知的一个,如果他能早点知道为何他们让他跟着领养人再也别回来,如果他不是为了赌气早点和阿念相认,如果他能早点遇见阿念,如果他能多为他们做些什么,如果他没有一去不回,能借助养父母力量保护好他们,也许阿绸,也许阿宁……
“最后只有你了,当初我们的那个约定,只剩下你能守着阿念了去实现了……”
想起阿绸最后对他说的话,他们当初说要看遍所有美好地方的约定,如今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老大!我们找到王良贪污和黑帮勾结的证据了!我们可以抓他了!”
刘京听着电话那头兴奋的声音,看着地上从教室里发现的抬出来的尸体,看着郑严脱下手套表情黯然,他心里就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觉得透不过气来,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压抑已久的呜咽,痛苦不堪。
“太晚了,我们还是太晚了……”
五年后,顾林出狱了,顾念在同年收到了国外艺术大学的通知书,有半年准备时间,而后便出国学习,顾林也打算就此定居国外离开这片伤心地。而万父万母也打算去个生活节奏慢的国家定居,万远是顾林的合伙人,便也打算跟着去国外发展,樊鸠自然也是一起。
“小念。”樊鸠有一天突然羞答答的来找顾念。
“姐?”顾念放下画笔,她在准备毕业作品。
“我和万远要结婚了,准备的是中式的婚礼,可是中式要亲人扶着过门……我想,你能不能……”
“好,我牵你走,我就是你唯一的亲人!”顾念抱住她。
中式婚礼端庄稳重却没有来让人觉得自己终于有一个家了的心安。樊鸠一身凤冠霞帔,头顶盖头,被穿着浅粉汉服的而顾念扶着跨过门槛、火盆,正式进了万家的门,亲手将樊鸠的手交给了万远,然后静静退至一旁。
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顾念在一旁,也很开心,她的姐姐有了依靠,有了港湾,有了幸福。可她心里还是会有些失落,这时候一只手牵起了她的手,是白杉。
白杉牵起她,走向众人,这时候再拍全家福,万父万母冲着他们招手,幸福触手可及。
在毕业展览上,顾念看着白杉的画,心中既有苦涩又有甜蜜。画中一大片向日葵,五个孩子在其中嬉戏,笑容灿烂,充满了希望和阳光,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是最纯粹的快乐,顾念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庞,感觉幸福却又止不住的哀伤。那是曾经的他们,白杉在她身后将她抱进怀里,给予她沉默的安慰。
“我们走吧。”顾念调整好情绪,笑着转过身抱着白杉的胳膊。
“好。”
两个人消失在人群中,仿佛是两个不能再平凡的人,可谁又能知道你擦肩而过的人是不是经历过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劫难呢。
正对着门口,有一幅画很多人驻足观看,那画中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裙子上还有大片仿佛是樱花瓣一般的红色点点,她闭着眼,张开着双手,头发仿佛是随风散开,裙裾飞扬,背景是大片大片瑰丽的晚霞,她就那样仿佛是躺在了这天空之中,又像是在飞翔。画中的女孩面庞似乎能让人感受到那种落日余晖的光芒,让人心中安定,却又有一丝微微的悲凉。
画的名字叫做『绸』,作者,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