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织东西。虽然掉了一针,但再也没有比这更贵重的礼物了。
暑假,阿敏、涛和我漂到另外一个小岛上办起中小学辅导班。我们分别负责高中数学、物理和英语的教学。租得人家一间简陋的空房,从附近的小学运来一批桌椅,将水泥钉使劲敲进墙壁,挂上木制的黑板,一间小小的教室就这样被打理起来。第一次上课,面对眼下二十几个陌生的脸孔,我感到茫然和拘束,最后是挫折。但我只把它当成是一次经历,没有过多的想法。海岛无风的日子,碧蓝的天,阳光尽情倾泻,让地上的生灵窒息。教室里,汗水浸湿我的T恤,我时而组织英语对话,时而走回黑板前写下几个英语单词。不晓得底下怎样的反应,我按部就班地进行。很快,我认识了一对不是同根生,却在同根玩的好姐妹。姐姐叫梅,她叫丹。
我和她算是初步认识了,但我没打算在这群学生身上留下太多印象,自然平时接触不是很多。
我们现在过的是“清教徒”的生活,与娱乐无缘,不过挺充实。白天和黑昼我们提着圆的小电风扇,穿梭在教室和住去之间,说笑成趣,成为台门湾街巷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路口,在夜里便有说书人在桌子旁坐立不定,哼哼哈嘿,吸引来一小半圆的当地人。我们穿过半圆,享受着他们的眼光,有几分自豪。住宿的房间在港湾附近,码头上停泊着休渔期的船只。涨潮时,船底差不多与堤岸齐平,船首高高翘起;海水一退,可见熏臭的淤泥。天上繁星点点,海上马达哒哒,凉爽的海风拂过脸庞,抚慰着几颗躁动的心。萌发兴致,就驻足夜排挡门口雪白的塑胶桌旁,喝几口冰清的啤酒,聊聊人世,一吐真言为快。
一个月在扣算中一天两天地过去了,在即将告别这个小岛的时候,学生们要求去山坳那端的沙滩游玩。我们难以推辞,心想就把这次活动当作最后的留念吧。其实我们的心早已跟随渡轮返回学校了。
我们在沙滩上面你追我逐,泳浪拍涛,欢声雀跃。
丹看我用水擦拭粘在短裤上的沙尘,笑着说:“原来你这么爱干净啊!”她笑得很灿烂。我第一次留意到她那柔顺的马尾辫,细腻的眼角,微微皱起的眉梢。妙龄女孩,就像这漾漾的海水般,碧绿可爱。
走的前一天,梅和丹硬要来我们的住处和我们聊天道别,临走时还记下阿敏的联系号码。虽然成了朋友,但我没放在心上。
我们还是走了……
校园生活是幸福的。我们在温馨的寝室里和室友鑫玩起四国,吃喝无忧,在外挣得一些钱也花得舒坦大方。生活恢复了正常。经过一番共事,我和阿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原先只知道一楼有这样一位数学系的小伙子,英俊俏皮,吃饭上课经常看到,却触目不识,我感慨良多。
不知不觉中两个月过去了。一天,阿敏通过校园短号拨响我的手机询问我的寝室号码和手机长号。我纳闷了:不是有短号的吗?要这么详细干嘛?
阿敏和我都在这边学校实习的。他远点,虽然每周回来一次,但有幸进入梅所在的高中;我近点,就留校住宿。这个周末我们又聚在一起喝酒,意气相投,一边诉说处世的烦恼,也提到梅和丹。
“涛这小子不是个人。我们毕竟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妈的,现在碰到面连个招呼也不打,还是我主动,他就哼哼了事,像不认识一样…… 阿敏愤愤地说。
“这两个小女孩挺有意思的。那天去沙滩回来的路上,一不小心,梅的手臂蹭破了皮,只说‘没事的!’很难得啊。她们经常打电话过来,……”阿敏说着呵呵地笑起来,我很羡慕阿敏,感觉自己与梅和丹的距离更远了。
我照常地上网,和鑫开着无聊的玩笑。丹已经被时间埋没在我的潜意识里。什么时候一个人才会忘记另一个人?是在你悲伤或者快乐时,对她没有意识的冲动了。鑫下棋时,身子莫名的一颤抖,他在做劲,边对着电脑自言自语:“老子好歹是个旅长!”惹得我哈哈大笑。
电话铃响了。我接起来,里面一阵似曾相识的女儿音勾起我的联想。
“小虎哥!我是丹。”声音皱成一团。她笑得很甜,笑到喉咙里。
我恍然,我惊异,我欣喜……
她和我聊了很多。
相隔两个月了,原来她还记得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份记忆?后来每十天左右她都会打来电话,她描述班上的每一位老师和同学,告诉我身边的每一件趣事,有时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我尽量敞开心扉,做个优秀的倾听者;我附和着欢言笑语,偶尔夹杂些评论;我不会幽默,但被她说得其乐融融。后来她也向我询问涛的号码,我不禁有些吃惊。回到学校和涛没见过一面,已经很生疏了。难道丹也要和他聊这么多?这次,我敷衍了她,说联系不上。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孩:性格开朗,人见人爱;喜欢交朋友,重情重义;谁都在乎,谁又都不在乎。
圣诞节前夕,丹和梅说要过来玩。
丹的身材和我一般高,穿着黑色的棉袄,挎着小包,样子很好看。远远地瞧见我和阿敏,她笑了。再次看见她,我感觉很亲切。我带着她们在大学校园里参观。我们谈论的还是老师、同学、考试。阿敏和我都渐渐觉得她们还是小女孩,言语有些跟不上我们的步伐。
天黑了,丹和梅乘车回校了。临走前丹递给我一只鼓鼓的黑色方便带,说是圣诞礼物。回去打开一看,是一条蓝白相间的围巾。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织东西。虽然掉了一针,但再也没有比这更贵重的礼物了。 我很感动。
第二天,我在商店里逛了好久,决定在元旦来临之际,送给她一份礼物。最后我选择了吹风机,一年四季可用,又唯恐高中宿舍没插座。凌晨时分,我写了一张祝福贺卡——
丹丹:
台门湾的夏天对我来说是一次砺练,更是一种缘分。人生当中有很多匆匆过客,即使相见,却未必相识。很喜欢你那活泼开朗的性格,是你让我体验到做一名老师的快乐;很感激你向我诉说你的心事,因为你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好哥哥。祝你元旦快乐,学业进步!
小虎哥
夜里,躺在床上,我想起了她…… 不知道她收到贺卡和礼物时心情如何?
那天我跟丹说了心里话:“你还在读高中,我担心联系多了,让你分心,会影响学习。”她回答得很干脆:“上课从来不分心,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这让我的顾虑减少很多。
丹很早就嘱咐我过年回家带特产给她尝尝,我记在心上。唯一让我失望的是,除夕之夜她没打电话给我。我心存希冀,曾经默默地等待,终于明白没有这个必要,我有兄弟们的陪伴。该来的来,该去的去……
然而,她开学的第一天,我的手机振动了,又一次显示:“丹丹”。 她是过来取特产的。
这几天气温骤然降低,阴云密布,寒风泠泠。她叫我在校门口等她。我唰地就骑上自行车冲向正门,却不见人影。我想:“会不会在老校区门口?”便调头穿过校园,结果还是没有找到我熟悉的模样。“该不会来了吧!”这样转了两三个回合,才想起她到这儿需要一段时间。
第二次看见她,心中的亲切感更强烈了。她头发披散开,戴着眼镜,添了几分气质。我很快乐,但神智清醒,看得坦然。她自知有歉意,斜着身子观望我。细腻的眼睛透过镜片,微笑掩映在丝丝头发里。这是大学最后的日子了,工作是留是去,还没有定数。我揣一张照片在口袋里,想留给她做纪念,但我一直没拿出手,直到送上车,依然在口袋里。
她对我来说也许是生命中的过客,也许是普通的朋友,也许是……我到底更倾向哪种,我不知道。
人在旅途,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不知道,谁是我心灵的归宿。
我继续为毕业忙碌,她继续读书。
只是今夜我又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