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在桌案前坐下,阳光从来一视同仁地给予所有人温暖。
阳光轻抚少女的手,她的手则轻抚虚空。
枫輕开口说道“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众人自然没听过这个说法。少女闹市,却安静如独坐幽谷。
而她,不过一心弹拨虚无缥缈中那一架琴而已。
枫輕按节捻弦,纤指倏地挥出。
众人蓦然回首。
枫輕的手在抚弄琴面。
后援会的几人瞪着她:“这样你也能弹奏?”
枫輕慢慢言道:“弹奏乐曲分为两种。一种是琴弦之曲,一种是心弦之曲。——我为众人演奏的就是这心弦之曲。”
她说着抬起头来,妙目凝注前方。
冰帝众人暗自疑怪,问:“心弦之曲?”
枫輕温柔的语声说道:“琴弦弹奏的曲子,每个人都能听到。”
她目视前方,却并未看着任何一人,目光仿佛望向很远很远的所在:“心弦弹奏的曲子,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听到。”
听着她的话,众人沉思,面带疑问,隐隐不信,却也也不由得屏息以待。
枫輕的手指,终于端端正正放于琴面。
指下无弦。
这一刻,天地寂静。
下一瞬,枫輕纤长的手指再度用力挥出。
其中几人蓦然全身剧震,人群中也不时有人低声惊呼。
千秋疑惑地瞧了他们一眼,大感惊异,暗道:“莫非他们真的听到了心弦之曲?”
她什么也听不见,她瞪着枫輕,怀疑又气恼。
其余人也不曾听见琴音。
几人一惊之后,立刻怔怔地定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枫輕挥出手指的一瞬,他们清清楚楚听见了。
——听见了本不可能发出的琴音!
琴音又一次敲击在心头,比之前的力量更强,更不可抗拒。
与之同时,在他们的眼中看去,枫輕的十指之间竟有灼灼光华流出。
红而亮的光,一点一线,汇聚成千丝万缕,很快,枫輕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明亮光辉。
她专注的神情美如仙灵,她指间的琴音更美,琴音铮铮,并不急促纷繁,反而镇静从容。
如历尽俯仰千劫之后终归平和,平和中又酝酿着下一场沧桑剧变,写声抒情的孤独灵魂,坐于天地中央,等待,她等待着发出她今生今世最耀眼的光芒。
以自己的全部生命为薪,一分一分一寸一寸点燃,连同所有的欢乐趣、离别苦,她端坐在渐渐升起的火焰中,凝睇世间。
枫輕低眉弹拨,蝶翼般的长睫下垂,没有睁眼。
听到琴音的几人却能感受她的眼神。
火光里,她温柔地看着这美丽的大千世界,几乎宛如同一时代,易水岸边,那一去不复还的悲歌壮士。朔风萧萧,白虹贯日!
而这里不见朔风白虹,唯有光华万千,凌空升起,飞出窗棂,自脸边、身旁划过,顷刻之间被灼灼之光包围。
几人睁大双眼,秀眉上扬:“这……这……难道这就是……”
琴音满含刚烈霸气,同时不掩女子独具的温柔之意,两种意境在五音纷错中交织。
没听见琴音的众人看着闭目的几人疑惑了,难道他们都听见了不成?然后就见另一种奇特的动静,由远及近。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先瞟了瞟一直凝伫不动的迹部几人,随即转身望向天空,轻轻“咦”了一声。
夕阳下,天空中振翼之声再次大作,飞来的小鸟各种各样,都十分美丽可爱。
枫輕长睫下垂,神情专注,手指虚空抚动七弦,一时之间,琴音叮叮咚咚,如岩间涓涓之水。
纷纭错落,终于潺潺。
那只小白鸟自远方翩然飞至,落在树梢,它和众人一起倾听。
琴音流淌着生命的力量。
清越奋逸而不沾杀伐,召唤着世间美好生命,也唤醒生命中永远存在的那份天生天长的美好。
恍惚间,有个美丽而孤独的灵魂以安静的姿态任性,恣纵得极尽固执与从容。
她任性地以琴为翼自由着,不问今夕何夕,不理会不断崩摧的外界之现世,无视疾雷破山,飘风振海的天地不仁。
心寂历似千古,松飕飗兮万寻。
灵魂高翔在她自给自足的世界。
浮云散处,空山骤起。
山间花静,如闻鸟喧。
枫輕素手拨扬,天空之上忽起阵阵飞鸟振翼与鸣唱之声。
各种各样可爱的小鸟纷纷汇聚,毛羽缤纷的鸟儿们,有的栖止殿外树梢,有的落于阶陛,更多的则穿过人群,环绕枫輕周边翩然飞动唧啾而语。
众人而正在闭目倾听的迹部几人,他们脸上显出生命的光彩,琴曲道出了他们内心深处对善与美、爱与自由的坚持,连自身都以为早已忘怀的坚持。
生命,静好奇妙。
空山峨峨,百鸟来朝。
山有幽谷,孰为足音?
几人闭目沉醉,仿佛清楚看见曲中之世。
翩绵飘邈,挥斥八极。
曲中万象慢慢舒展,缤纷华彩逐渐变幻至澄澈空灵,孤独灵魂遥遥的背影开始清晰,当琴音转为舒缓之时,世间唯余水天一色,琴音用一霎即证明,天长地久真真切切地存在。
弦上潺湲,泠泠远去。
终于,复归寂然。
几人睁开双眼,枫輕静静坐在前方,千万根柔软的发丝在风中颤动。
树上群鸟未散,不时飞鸣。
良久良久,枫輕轻轻地道:“世间万物,飞禽走兽,都是有灵性的,只要有心,便能感受到乐曲中的真意。”
枫輕又道:“这首曲子,叫做空山鸟语。迷失在幽谷中的鸟儿,独自飞翔在这偌大的天地间,却不知自己该飞往何方。”越说到后来,语声就越无比的寂寥,迹部的心里不禁有些难过。
枫輕仰起脸,眼望天空,仿佛要一直望穿长天之涯:“还有一首曲子,写的是一种最特别的鸟。它是百鸟之首。但是在它的生命之路上,必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当它历经磨难,奋力冲破死亡的绝境,它将获得新生。”她这几句话声音轻缓,却蕴含着莫之能御的力量,像在宣示宿命之诏。
她在陈述,又如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