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吞噬了尸皇意识,但是并非完全拔除——只要尸皇晶在,就无法放松警惕。难保哪一天对方就卷土重来了。
这是走在悬挂于深渊中钢丝上的交战,永无止境——只要其中一个意识没有放弃,就不会结束。
“不会不甘心吗,守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自己?”
拉斐尔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尸皇的身体已经因为其中一个意识的沉睡也跟着进入了休养,所以他无法动弹。
全身都无法动弹,只能通过意识和夏凛交流。
他的时间不多了,只能抓紧最后的时间,和夏凛交谈:“我当初,就是因为这份不甘心,结果被尸皇的意识入侵,死死压制……”
他在意识里苦笑了一下,尸皇的意识太可怕了,仅仅是那点些微的不甘愿,就被抓到了破绽,然后……
被压制得无法翻身。
直到后来,在克利蒙斯的尸皇遇到了格兰蒂娅,后者给予了尸皇重创,一直压制他的意识才稍稍松开了,他得以偶尔出来一下。
可惜,一直都没有和格兰蒂娅碰面。
不过拉斐尔本人倒是很高兴这样。
如果让那孩子知道了导师的意识一直都在……
那个孩子,那个执拗的孩子……恐怕会一直想办法,想办法把他的意识从中拖出来,而不是如那时候那样坚决地杀死他……
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孩子呢……
所以,即使很早的时候就能瞒过尸皇意识出现,他也没有去和格兰蒂娅联络。
只是偶尔……会帮个忙。
虽然不能大幅度影响尸皇意识,但是……稍稍扭转一下法术的准头,还是可以做到的——尸皇意识对于法术的准确度,从来都没有仔细测试过,更加没去注意过被他用高密度法术打击后的对象。
拉斐尔无法转动头部,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之前格兰蒂娅推开碎石出来的地方:废墟中,全身被冰凌重创的影豹,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死去的本命兽,是不会消失的。
同一时间,趴在叶晨宇身上无声流泪的叶涵宇听到了一个声音。
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虽然微弱……但是确实是……
一边的苏瑛的手一颤:“小涵!”
他没说完,叶涵宇却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心跳!哥哥有心跳!我听到了!”
她连忙直起身来,抹掉眼泪:“回去……回基地!”
快点回基地……也许……不,是一定要把哥哥救回来!
柳书楠他们的车子,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苏瑛做好止血工作,剩下的,就只有和时间赛跑了。
到底是他们先回到基地,还是叶晨宇先一步停止心跳……这些,都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了。
能做的,都已经尽力去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上天决定。
回忆起自己的弟子,拉斐尔忍不住微笑起来——在意识中,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个微笑。
夏凛同样看到了,但却没说,只是轻笑了一声:“大概吧……反正我已经无所谓了。”
她仰头看向天空。
夏凛这一辈子,最心爱的弟弟早已在末世开始前几年就下落不明了,最重要的妹妹也有了守护她的人,最喜欢的人也……已经死了。
没有可以记挂的了。
或者说,记挂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如果有一天,自己会像其他的尸皇一样毁灭世界,也无所谓了。
也许,哪一天她从意识竞争中落败了,站在小涵的对立面上……也无所谓了。
和拉斐尔当年做出的决定一样,她不会告诉小涵自己的存在——理由一样。
但是……
夏凛弯下腰,把拉斐尔从废墟里拖出来,带入唯一完好无损的教堂主建筑物中,放在了平时牧师布道的地方。
“至少,在我还在的时候,别想去碰那个孩子!”
女性尸皇抬起手来,血红色的光芒从她周围的空气里浮现。
光芒散去,属于尸皇NO2的护卫队,全数出现在教堂里。
“NO3拉斐尔重伤休养,我需要这里变成无人打扰的密林。”
她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情感,只余下冰冷的命令。
护卫队中的一人上前,连同他身后的所有丧尸,都深深鞠躬:“您的愿望,就是我们行动的指向。”
在这位高阶丧尸应声的同时,教堂外,植物开始变异。
以教堂为中心,异变的巨大植物一路蔓延往外,直到几乎占据了整个S市,才缓下前进的脚步。
但并非停下。
只是比起一开始的暴涨式的变化,现在要缓和的多了。
而处于异变中心的教堂,巨大的藤蔓连同树木一起从地底钻出,绿色的蓝色的浅绯色的各种颜色的藤蔓爬上了教堂的外墙,栏杆,十字架……转瞬之间,这里变作了深藏于丛林中的古堡。
护卫队分散开来,去汇聚这里的丧尸,教堂里,只余下两名尸皇。
夏凛深知眼前的人已经开始意识混沌:“你已经坚持不住了吧?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却只能出现这么一会,甘心吗?”
他叹息着看向头顶,哥特式教堂的玻璃彩绘如同万花筒般照耀着他的眼睛:“能再次出来,就已经够好了。”
能在最后关头……帮上格兰蒂娅的忙,也太好了……
他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即将陷入长达千年的沉睡。
那个孩子哭泣的模样,看过一次就够了……足够他心疼了。
“对了,”夏凛忽然想到了什么,用自己的力量强行把人的意识唤醒,拖延了最后的沉睡时间,“金白桂冠……是什么意思?”
之前那个尸皇的意识里提到的表白……容不得她不在意。
“……是成人礼上的花冠,因为是由金百合和白蔷薇为主要花枝编制而成的,所以一般称之为‘金白桂冠’。”拉斐尔回答道。金白桂冠的来历很少人知道,所以也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代表主持者身份不同的,并不是登记在册的名单,而是……花冠上花朵的种类,和开闭数。
一般来说,金白桂冠都是由十朵金百合和十朵白蔷薇,加上十支白底金边的满天星做装饰制成的。很少有人会去留意……那些花朵有多少是盛开的,有多少是闭合的。
七朵盛开的金百合,三朵闭合的金百合,搭配七朵盛开的白蔷薇,三朵闭合的白蔷薇,再加上十支白底金边的满天星做装饰……这是最最久远的歌谣里,克利蒙斯最古老的神话传说记载中,那个爱上了比自己年少的恋人的圣殿骑士,在女孩成年的那一天,亲手摘取了当日最为鲜艳的花朵做成的花冠。
但是女孩的成年礼在冬天,不是金百合和白蔷薇绽放盛开的季节。骑士找遍了地方,堪堪赶在时间到前,找到了盛开的十四朵话,正是七朵金百合,七朵白蔷薇。
没有其他办法的圣殿骑士只能用那十四朵盛开的白蔷薇和金百合,加上六朵没有盛开的花,做成花冠,戴在女孩头上。
女孩的父亲在腐化生物的入侵中丧生,导师正在前线战斗,无暇回归,身为同门师兄的圣殿骑士代替当时不在的导师为女孩戴上花冠。
那名骑士至死都没有透露出自己的感情,后来,当女孩、导师、骑士都在对抗腐化生物的战斗中丧生,后人整理他们的遗物时,从骑士的日记中得知了他压抑着的感情。
从那以后,十四朵盛开的加上六朵闭合的金百合和白蔷薇的花冠,有了极其特殊的意义。
那是骑士记载在女孩成人礼那天的日记上的一段话:
我先于你出生,我先于你习武,我先于你战斗在前线;
我想将你永远护卫在我的羽翼之下,我想让你能在小屋中对着鲜花露出柔软幸福的微笑,我想让你成为我的新娘享有世间最美好的幸福;
但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腐化生物还在威胁着我们生存的世界,出征是无法避免的未来;
我不想看到你为我担忧,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为我祈祷,更害怕着哪一天接到我的遗物为我流泪;
所以还是埋葬吧,这份感情;
以盛开在凌寒中的金百合和白蔷薇为见证,我在此起誓:
我将把我的一生用于驱逐腐化生物,为了你的未来。
因为这名骑士的故事,十四朵盛开的金百合和白蔷薇,加上六朵花苞状的金白花冠,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我想要成为你的恋人。
那是拉斐尔……唯一一次,真实流露的压抑情感。
“……是成年礼。”拉斐尔苦笑了一下,“主持者将为受礼者戴上金百合和白蔷薇制成的花冠,主持者一般是父亲,没有父亲,则是导师,或者……已经成年的恋人。”
夏凛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在这里干掉这家伙吧。
“不过对格兰蒂娅来说,我是以导师身份给她受礼的……”拉斐尔轻笑着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特意选择了,和那个传说一样的花冠。
但是,在那个年代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个花冠的含义了。
尸皇的意识因为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所以知道那个金白桂冠的意思。可是他不知道,格兰蒂娅并不知道那花冠的特殊含义。
他特意瞒下的。
这样……最好不过了。
他的心意,不会被格兰蒂娅知道……
那个孩子,即使已经拥有了成熟的身体,但心思仍然纯白一如未开化性别的稚儿……这些桃粉色的情绪,不该出现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意识开始模糊,这一次,没了夏凛忽如其来的插手,他终于进入了休眠。
压低了的女声在教堂里响起。
“晚安。”
那个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像微风拂动花瓣,却又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做个美梦。”
千年之后,隐居在沉睡森林里的无冕的梦魇之主,是十三名尸皇中,所有冒险者都无比好奇却永远无法见到的存在。
那个时候,此刻名为S市的地方已经全数淹没在了密林里,末世后第一批建立的S市基地早已不知所踪,只有那密林深处,被藤蔓缠绕的教堂里的梦魇之主的名声,被一代代的冒险者用恐惧的、害怕的、隐蔽的言语在人与人之间传递着,让无数的人对此心怀屠灭魔王的梦想前来此地。
但更多的,是远远地避开……
然而,那是久远的未来,和此刻正焦急地往基地赶去的叶涵宇等人无关,和正在研究所里努力研究抗体的林远等人无关,和正在为了抵抗这前所未有的大灾难而团结在一起的、存活于此刻的人类,无关。
这是一场长久的对抗战,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
或许此刻还活着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看到那些天外来客离开这个星球的日子,但是……
总有一天,他们的后代总会看到的。
人类的火种,总是隐藏在燃烧殆尽的灰烬中,等待着合适的时机,一举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