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又蔓延着整个草原。看来这芽儿成叶的季节早已过去了。晨曦中树叶闪烁的光泽,就如同刚苏醒的婴儿的笑脸。
斑比的头上也长角冠了。这天,他站在一棵榛树的树底,使劲用角冠撞着树干,只有这样,他才感到舒服。
斑比这么做,是想把包在角冠外面的嫩皮脱掉。小公鹿必须要把新生角冠的嫩皮给脱掉。但是如果要指望它自己褪掉,只能等一万年了,这自然是非常愚蠢的想法。
斑比对着树干,使劲蹭着角冠;嫩皮破碎了,纷纷落在地上,纤细的鹿角露了出来,在耳边摇晃。在这来回冲撞树干的过程中,他感到自己角冠的结实,而且这结实度还超过树枝。这种感觉让他很有成就感。在异常兴奋和自豪的驱动下,力量也由此倍增。他继续用新生的角冠,用力顶撞树干;树干的树皮也划出了一道道长长的裂缝,露出白色的内衬。被脱掉树皮的树干,在自由的空气中,也无法适应外面的世界,一下就变成了暗红色。兴奋的斑比,也无暇兼顾树木的感受。看着被撞击的树干露出这些景象,他非常开心;继续在附近的榛木和山茱萸上做着自己的好事。
“您快要弄完了吧?”附近传来快乐明朗的声音,是在询问他。
斑比抬起头,看着附近。见树上坐着一只松鼠,友好地向他打招呼。
树上更高处,又飘来几声明朗的笑声:“哈!哈哈!”这让斑比和松鼠都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在橡树高处,有一只啄木鸟,正在紧贴着树干。看见斑比望着他就说:“不好意思。但是每一次看到你们鹿做这样的事情,都想发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斑比好奇,又很客气地说。
“哦,”啄木鸟一脸抱歉地说,“别介意,只是觉得你们这么做事不对。您应该去寻找一些坚实的大树,这一棵小小的榛树其实什么都没有……”
“树上有些什么东西?”斑比好奇地问。
“有甲虫!”啄木鸟听着都笑了,“除了甲虫,还有幼虫……您瞧一下,应该这么去做。”说完,啄木鸟又嗒嗒嗒地不断啄着树干。
一旁的松鼠看不惯了,立即飞窜到啄木鸟面前,怒斥着:“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别人又不是找虫子……”
“不找虫子找什么呀!”啄木鸟满不在乎,开心地说道,“这些虫子味道可真是好,你们不懂太可惜了……”说完,又捉了一只甲虫,吞了下去,又继续捉。
“别在卖弄了,其实你很无知!”松鼠愤愤不平地说,“这高贵的先生,无论思想还是追求,和你是截然不同的,比你高贵很多,少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得了吧,”啄木鸟答道,“什么思想追求高贵不高贵……”他怪声怪气嗤笑着,扑着翅膀飞走了。
哧溜一声,松鼠又从树干滑下来了。
“现在,你还认识我吗?”他面带笑容,问着斑比。
“当然认识,”斑比很友好回答,“我记得,您小时候就住在这树上……”他抬头指着橡树说。
松鼠笑嘻嘻打量斑比说:“你肯定是把我和奶奶混淆了,把奶奶当成我了。我很小时就知道了你,那时你也是个孩子。奶奶就住在这橡树的上面,她对我说了许多你的故事。只可惜,她被貂杀死了……那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你记得吗,当时还是冬天?”
“我记得,”斑比立刻点点头,“这件事,我听人说过。”
“之后,我父亲就搬家到这里,”松鼠边说,边直立起身子,把两只前爪搭在白绒绒胸前,眼睛瞪得大大地说,“看来,可能你把我看成父亲了,你真的见过他吗?”
“太抱歉了,”斑比说,“我没缘分和你父亲相识。”
“我也觉得,”松鼠似乎早就知道会这么回答,“父亲很腼腆,性格很孤僻,没和任何人交往。”
“那他现在又住在哪儿?”斑比又问。
“唉,”松鼠叹气着,“在一个月前,他被猫头鹰抓住了……现在我就住在这树上,一切还好,所以你也以为我就出生在这里……”
这刺激了斑比,他什么都没说,伤感地转头就走。
“等一会儿!”松鼠不想让斑比伤心,连忙喊着,“我不是要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斑比马上停下,耐心询问:“是啥事?”
“嗯,是呀,是什么事情呢?”松鼠又想了想,忽然双手一拍,迅速一蹦,身子靠着漂亮的大尾巴,上下打量着斑比。
“对了,我现在知道了,”他流露出欣赏的目光说,“告诉你好事情,没多久,你的角冠就要长成了。到那时,它就会非常的美。”
“真的是这样吗?”斑比听了很开心。
“是的,一定会格外的美!”松鼠边喊,还激动地用爪子按捺着胸口,“到那时,你的角冠会长得那么高,还会非常雄健!长长的角尖闪闪发亮,在鹿中肯定会很杰出。”
“是真的吗?”斑比开心地问。高兴之余,他又用角冠去顶撞榛木树干,又把树皮划成一条条,树皮纷纷散落一地。
松鼠滔滔不绝地说:“说实话,这真是一个奇迹!和你同龄的鹿里,很少有你这么雄壮的角冠。我相信,去年夏天见过你的动物,都很难相信你现在的变化。当时我也只是远远见了你几次,你当初是那么瘦小……”
斑比突然停止了撞击,匆忙地说:“好朋友,祝您幸福愉快。我还是要走了。”说完就迅速跑开了。
跑着的斑比,情绪十分压抑。去年夏天,对于他来说,是痛苦不堪的回忆,那是一段很难受的时光。在妈妈失踪不见后,幼小的他饱尝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接下来的冬天又长又冷,盼望的春天也是姗姗来迟,森林和草原迟迟才泛绿。幸好艾特拉太太总是到他身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他。如果没有艾特拉太太的帮助,他简直是要饿死!除此之外,很多时候斑比都是形影孑然。在孤独的日子里,他发疯地想着戈博,才真正体会到戈博的善良与可爱。但怎么找不到戈博的影子呢?很可能他和其他的动物一样,早就死去了。而且,他也很少见到玩伴法莉了。她紧紧跟着妈妈艾娜阿姨,而且变得害羞腼腆起来了。盼着盼着,盼到了暖和的日子了。斑比的体力开始恢复,在角冠长出来时,他把嫩皮蹭去,想炫出自己的角冠,但伴随而来的是冷落和失意。其他雄鹿只要一看见他,就怒气冲冲,还拼命撵他走,使他如丧家犬一样,被撵来撵去;不仅不让他有机会和母鹿接触,而且还拼命地欺负他。后来,斑比只能处处小心,不敢露面,生怕被抓住,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隐蔽的小路上来回溜达。充盈在心里的,是凄楚的苦闷。在天气越来越热、白昼越来越长的时候,他内心又萌发一种焦躁不安的躁动感,一种渴求在强烈地涌动着。如有一天,他偶然看到法莉和一个女朋友走在一起,而且只是隔着老远,他全身就涌着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有时斑比发现了她们的踪迹,或者嗅出她们在附近的气息,这种渴求就会变得很强烈。这渴求的产生,让他痛苦又愉快;并且这渴求强烈吸引他,让他身不由己跟着去。但每一次他都会莫名其妙地扑空,而且还是在苦苦寻觅了很久之后,却发觉两个姑娘在故意躲开他;要么他会在路上被另一只雄鹿挡着,对方向他扑上来,又顶又踢,还骂骂咧咧撵他走开。这乘兴而来、扫兴而归的境遇实在难受。斑比觉得最难接受的,是强大的罗奥和卡鲁斯也是这样的。哎,斑比又叹气,那段生活实在是太糟了,他实在不愿意去想!
现在,这可爱的松鼠居然提起了那段生活,这做法是有些愚蠢。想着想着,斑比怒不可遏,立即撒腿狂奔起来,一路上传来了小鸟和山雀的声音。原来是斑比的狂跑惊动了灌木丛,惊起小鸟和山雀四下飞散,他们在互相紧张地询问:“是谁呀……刚才跑的是谁呀?”
斑比视而不见,仍然低头狂奔。树上的几只喜鹊不安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松鸦也怪声怪气询问怎么回事?但斑比总不理睬,只是一直狂奔。
一只黄鹂鸟,看见了斑比。于是就紧跟着他,从一棵树飞到了另一棵树,在他上方朝他唱着:“我很高兴了,您好……”
斑比仍然沉默不语。
明媚的阳光洒在灌木丛上,但这一切并没有引起斑比的注意,他一个劲儿向前冲。突然,他的脚下有东西在大叫,一道亮丽耀眼的弧线在眼前闪过。这让斑比戛然止步。仔细一看,原来是山鸡杰罗。刚才,斑比差一点儿踩住他,他受到了惊吓,惊飞了起来。他闪到一边后,骂着:“哪个坏蛋捣乱呀!”那破锣嗓子在空气中大声响着。
斑比也不知所措,呆呆看着山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幸好,没有什么事。不过您也是太不注意了……”一声温柔的唠叨声传来,原来是杰罗的太太珍妮,她正在地上坐着孵蛋。
“你把我丈夫吓坏了,”珍妮继续唠叨着,“我也是被吓坏了,而且我也不能动。即使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能躲避,只能让你在我身上踩过去了……”
斑比感到很不好意思,直说:“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话语都结结巴巴了。
珍妮说:“哦,小伙子,那就算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我们都吓了一跳,这个你也知道的……”
斑比沉默不语,又继续前行。此时,他的情绪也平静了很多。
森林四处又飘着欢声笑语。温暖无比的金色阳光在树林间洒下,青草、树叶还有湿润土地的芳香迎面而来。此时的斑比,一股青春的激情在体内澎湃,并且一直蔓延到脚下。他犹如一个上满发条的玩具,正迈着迟钝笨拙的脚步,向前漫无目的地溜达。
他高高抬起前腿,朝着一簇低矮的接骨灌木丛中走去;还不时用力踏着地,弄着泥土向四处飞溅。脚下的青草,也被他锋利的蹄子割断,豌葱、堇(jǐn)菜和雪花莲也被刨开。弄得周围的土地,都被他划得伤痕累累。
他这一些动作都发着沉闷的响声。
此时,周围有一棵年代已久的女贞树,在树下,两只鼹鼠在乱糟糟的根须中玩耍。斑比的这些举动,自然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他们瞧着斑比,上下打量,“这小伙子做的事情很搞笑,”一只鼹鼠小声地说,“这样下去,他一定挖不了洞的。”
旁边的鼹鼠咧嘴笑了:“这傻瓜其实很无知……谁都知道的……他不会做。”
忽然,斑比停止了脚下的动作。他仰起头,竖着耳朵听动静,目光穿透树叶,在向前搜寻着。他看见灌木丛的树杈中,有一个红色的亮点在闪动;还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角冠尖一闪一闪的亮光。斑比此时心跳加速,喘着粗气想:“我要去斗,无论那边站着罗奥、卡鲁斯还是其他什么鹿!”
斑比撒腿要冲过去。他要去证明,自己不再是可怜的弱者!虽然这是一个突然爆出的念头,但是他急切要显示:自己是一个令人佩服的强者!
这时,灌木丛在他的脚下哗哗作响,无数树枝也被劈劈啪啪地折断。忽然间有一只鹿已近在跟前,斑比已红了眼,自然看不清是谁,只萌发一个念头:“拼了!”
他于是低下角冠,把所有的力量都聚积在脖梗,直直向前冲;在他闻到空气中对方皮毛的味道,角冠就要触到对方的侧身时,对方则轻轻地一闪,让原以为会碰撞的斑比落了一个空;被扑空的斑比差点儿栽个跟头;他全身跌跌撞撞的,当收住脚步时,他又鼓起全身力气,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就在这时,他认出了是鹿王!
这时候,斑比惊讶得目瞪口呆,感到十分尴尬,只好傻傻站在那里。
鹿王不动声色发出一声:“嗯?”虽然声音很小很轻,但又是深沉带着威严,有巨大的威力,直慑服斑比的心。
斑比低头,一声不吭。
鹿王又重复那句:“嗯……”
斑比不好意思,抬起了头,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想……我以为是罗奥来,或者是……”他又收声沉默了,胆怯的目光不敢注视鹿王。因为鹿王的眼光如同芒刺直刺在背上一样。
而鹿王也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头发已经全白了,但气宇轩昂,深邃的目光,让眼睛显得炯炯有神。
“那为什么你又不向我进攻了?”鹿王又问。
斑比又抬起了头,怀着激动的心情看鹿王,同时心里也掠过一丝说不出的敬畏,他很想说因为我爱戴你,但是话到嘴上却变成:“这个我也不清楚……”
鹿王上下审视着他说:“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你已经长大了,愈发变得强壮了!”
斑比没说话,身体高兴得微微发颤。
鹿王继续上下打量着斑比,忽然贴近他侧身,这让斑比又吓了一跳。
“要学会,勇敢一些!”鹿王又说。然后一转身,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的斑比,站在原地,久久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