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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大战红毛野狗(1)

为了我们不眠的吉星高照的夜晚!

为了四处搜寻,看得远,好打猎,技巧熟练!

为了露水消失之前拂晓那纯净的气息!

为了穿过迷雾匆匆行进,被追的猎物惊得乱窜!

为了大公鹿走投无路时,我们同伴的呼喊!

为了夜里的冒险和骚动!

为了白天在兽穴洞口睡一个好觉,

战斗,我们前去进攻。

噢呜!噢呜!

丛林进入到村庄并将之占领之后,莫格利的丛林生活进入了最辉煌的时期。他觉得问心无愧,因为知恩图报,还了债。他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懂事了。如今整个丛林都是他的朋友,就是有点儿怕他。他从一个兽群漫游到另一个兽群,有时带着四个同伴,有时光杆儿一条。在此期间,他亲身经历过的耳闻目睹的事情,都能编出好多好多的故事,每个故事都能和现在讲的这个一样长,一样精彩。

你知道他是怎样对付曼德拉那头疯象的吗?那头疯象杀死了二十二头公牛,把这些公牛拉着的十一辆政府送银币的大车全都掀翻了,银光闪闪的硬币撒了一地;你还会听到,他是怎样在北方的大沼泽地,和鳄鱼雅克里搏斗了整个漫长的黑夜,还在那头巨兽的背部的鳞甲上折断了他的剥皮刀;他怎样在一个被野猪顶死的人的脖子上解下了一把更长的新刀,又是怎么样跟踪到了那头野猪,并且杀死了他,权当是公平地付了那把刀的价钱;有一次他如何卷进大饥荒中迁徙的鹿群,差点儿被那群摇摆着狂奔的鹿群踩死;你听不到他如何救了沉默的哈斯,使他没有再一次掉进底下有桩的陷坑,第二天他自己又如何落入一个巧妙的捕豹陷阱,哈斯又如何把陷阱的粗木栏杆撞碎;还有,他如何在大沼泽里挤野水牛的奶,还有怎么样……

狼爸爸和狼妈妈死了,莫格利把一大块圆石头滚过去挡住他们的洞口,伏在他们身上嚎起了《死亡之歌》;巴鲁欧已经非常苍老,四肢也硬了;就连筋如钢、肌如铁的巴赫拉由于年事已高,在捕杀猎物的时候动作也不像过去那么凶猛了。阿克里因为年迈,他的毛已从灰色变成了没有光泽的乳白色,他瘦骨嶙峋,走起路来就像他是木头动物一样,莫格利为他捕猎。

不过那些幼狼,就是散伙了的西翁伊狼群的孩子们,都茁壮地成长起来,兴旺繁盛。他们已有四十头左右,没有头领掌管,他们声音变洪亮了,脚脱了乳毛,基本上都有五岁了;这时,阿克里对他们说,他们应该聚集到一起,遵循法律,在一个头狼的领导下奔跑,那才是合格的“自由兽民”。

这倒不是莫格利关心的问题,因为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已经吃过了酸果子,他还知道结酸果子的树。斐奥,就是斐奥纳(他父亲是阿克里当头儿时候的灰猎手特拉克)的儿子,奋力争到了狼群领导位置,按照“丛林法律”,在星光之下,昔日的呼唤和歌声又一次响起时,莫格利为了怀旧来到了会议岩石。

他决定讲讲话。狼群就一直等到他讲完,斐奥坐在会议岩下面,阿凯拉坐在上面,毛葛利则坐在阿凯拉旁边。那些日子打猎好,睡觉好,没有陌生家伙想闯入那属于莫格利的兽民丛林,当时他们称之为“群”。幼狼们长得肥肥壮壮,而且很多的幼崽被带来进行审查仪式。莫格利总要去参加每一次审查仪式,同时总回忆起一头黑豹把一个光溜溜的棕色人类娃娃带进狼群的那个夜晚,和那一声长长的呼喊“仔细看看,仔细看看,狼群各位”,这让他的心跳得很厉害。除此之外,他会和他那四个狼兄弟到丛林远处,尝一尝、摸一摸、看一看和感受一下新鲜的东西。

一天黄昏,他逍遥自在地小跑着穿过山地,给阿克里带来他猎杀的半只公鹿,那四个狼兄弟慢跑着跟在后面,不时地打斗打斗,因为活着而高兴得互相翻滚着。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喊叫。

自打西尔汗肆虐的可怕日子过去之后,他再也没听见过那种叫声。在丛林中他们管那叫“吠哟”,就是豺狗发出的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是豺狗跟在一只老虎屁股后面捕猎或是正在进行一场大宰杀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尖叫。要是你能想象得出一种仇恨、胜利、恐惧和绝望交织在一起,再加上一种白眼看人的表情,那你心里就能有“吠哟”的概念了。那“吠哟”声一起一落,颤抖着,振动着,远远地穿过韦根加河。狼四兄弟顿时站住了,毛竖立起来,嗥叫起来。莫格利甩手去摸他的刀,但他又忍住了,热血涌上了他的面颊,他眉头紧皱。

“不会有一个条纹鬼敢在这儿捕杀。”他说。

“这不是那个‘先驱’的叫声,”灰哥说,“这是一场大规模的猎杀。听!”

那叫声又起,半似抽泣,半似轻笑,就像是豺狗长了人类的软软的嘴唇。于是莫格利深深吸了口气,向会议岩石跑去,路上超过了匆匆忙忙往前赶的狼群。斐奥和阿克里都在岩石上,他们下方坐着其他的狼,个个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狼妈妈们和狼崽子们都跑进了他们的洞穴,因为听到“吠哟”时,可不是弱小动物外出的时候。黑暗之中,他们什么都听不见,除了奔流的韦根加河汩汩的水声,还有轻轻的晚风在树顶上飒飒作响。

突然一头狼的呼喊从河面上传来。那不是这个狼群中的狼,因为狼群全在岩石这儿。那叫喊的音调变成了一声悠长、绝望的吠叫;“野狗!”那声音说,“野狗!野狗!野狗!”他们听见了岩石上疲惫的脚步声,接着一头骨瘦如柴的狼扑进这群狼之中,喘着粗气躺倒在莫格利脚旁。他的侧腹上是一道道血痕,他的右前爪残了,嘴巴里泛着的都是白沫。

“祝打猎好运!你是哪位头领的属下?”斐奥严肃地说。

“祝打猎好运!我叫温托拉。”这是回答。他的意思是:他是一头独来独往的独狼,在某个单独的洞穴里,自己养活着自己,养活他的妻子和小狼崽,南方的很多狼都是这样过活的。温托拉的意思是“个体户”——一个游离于任何群体之外的动物——不属于任何狼群的一头狼。这时,他喘着粗气,他们能看见他心脏的跳动,使得他的身体前俯后仰。

“什么动物在迁移吗?”斐奥问,因为这是在“吠哟”的喊声之后,所有丛林动物都要问的问题。

“野狗,是德干高原的野狗——红毛野狗,那些杀手!他们从南方跑到北方来,说德干已经空了,顺便出来捕杀一下猎物。这个月的月初,我还有四个家眷——我的那口子和三个狼崽。我的那口子总是教他们在长草的平原上捕食,隐蔽起来追赶雄鹿,我们在旷野的动物都这样做。半夜里,我还听见他们在一起,一路说着话跟在后面。到拂晓来风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全都倒在草丛里,僵硬了——四个啊,自由兽民们,这个月月初的时候还是四个呢。后来我寻着我亲人的血迹找去,发现了野狗。”

“有多少只?”莫格利连忙问,狼群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的吼声。

“我说不上。他们当中有三个不能再猎杀了,可是到了最后,他们像追赶公鹿一样地追赶我,猛撞我的三条腿。看看吧,自由兽民们!”

他伸出自己那条血肉模糊的前脚,血干了,黑糊糊的一片。他身体一侧的下方被咬得很厉害,他的喉咙破了,被牙齿撕咬过。

“吃吧。”阿克里说着从莫格利带给他的公鹿肉上抬起头,那个“个体户”一下子扑到了肉上。

“这绝不会打水漂的,”他消除了最初的那种饥饿感之后,低声下气地说,“助我一臂之力,自由兽民们,我也能猎杀了。我的窝空了,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它还是满满的呢,血债还没都偿还。”

斐奥听见他的牙在“嘎嘎”地咬着腰腿骨,于是赞赏地发出咕噜声。

“我们将需要那样的嘴巴,”他说,“野狗们有崽子吗?”

“没,没有。全都是红猎手,是他们狗群里的大狗,他们在德干吃的是蜥蜴,但他们身强体壮,剽悍有力。”

“个体户”所说的意思是,野狗就是德干的红色猎犬,正在转移捕杀。狼群很清楚,就连老虎都要把一只新捕杀的猎物让给野狗。他们在丛林里横冲直撞,把遇到的动物都扑倒、撕碎。虽说他们没有狼的个头大,也赶不上狼一半狡诈,可是他们非常健壮,数目又多得惊人。譬如,野狗在没达到一百只之前,不把自己称为一个群;而四十头狼实际上就是一个非常大的狼群了。

莫格利漫无目的地游荡的时候,曾来到长满高高青草的德干丘陵地的边缘,他看见过那些无所畏惧的野狗,在他们用做窝的洼地和草丛里睡觉、搔痒和玩耍。他蔑视他们,憎恨他们,因为他们的气味跟自由民不一样,因为他们不住在洞穴里,最要命的是因为他们的脚趾间长着毛,而他和他的狼朋友们脚掌则是干干净净的。不过,他明白,一群正在捕猎的野狗有多么可怕,因为大象哈斯告诉过他。就连哈斯都躲开他们的路线。除非他们被杀死,或者猎物稀少,否则他们总是一直前进。

阿克里对野狗也有些了解,因此他对莫格利悄悄地讲:“宁肯死在正规的狼群里也不愿没有领导,孑然一身。这是一次很好的捕猎,而且——是我的最后一次捕猎。不过,就像人活着一样,你还有很多很多个夜晚和白天,小兄弟。到北边去躺下,藏起来,如果野狗过去以后要是还有活着的动物,那他就会把战斗的消息带给你。”

“哦,”莫格利非常严肃地说,“当狼群在下面拼命战斗的时候,要我去沼泽地抓几条小鱼,到树上睡觉呢,还是要我去请求猴子们帮忙砸坚果吃?”

“这是要命的事,”阿克里说,“你从来没遇见过野狗——那红毛杀手。就连那条纹鬼——”

“噢呜!噢呜!”莫格利闷闷不乐地说,“我杀死过一只带条纹的傻瓜,我心里很清楚。如果西尔汗隔着三个猎区嗅出来一个野狗群,他就会留下妻子对付野狗,自己去找肉吃。现在听着,曾经有过一头狼是我的爸爸,还有过一头狼是我的妈妈,还曾经有过一头老灰狼(不太聪明,现在他的毛都白了)既是我的父亲又是我的母亲。所以,我——”他提高了嗓门,“听着,如果野狗要来的话,莫格利和自由兽民在那场捕猎中是同族。听着,凭赎买我的公牛起誓——以巴赫拉当初为我牺牲的那头公牛起誓,这件事,狼群中的你们可能不记得了——我是说,要是我忘记了,树林和河流会听见并且牢牢记住的;听着,我说我这把刀将会成为狼群的一颗牙——而且我可不觉得它是那么钝。这就是我许下的诺言。”

“你不了解红毛野狗,说狼话的人,”温托拉说,“我关注的只是在他们把我碎尸万段之前,要向他们讨还这笔血债。他们一边走一边猎杀,移动缓慢,可是两天之内,我就会恢复一点力气,我就又要全力以赴去讨还那笔血债。不过,对于你们——自由兽民们,我要说的是,你们暂时去北方,暂时少吃点儿东西,直到红毛野狗离开。在这次捕猎中没有什么可吃的肉。”

“听见那个‘个体户’说的话了吧!”莫格利大笑着说,“自由兽民们,我们必须往北方逃,从河岸上把蜥蜴和老鼠挖出来,免得碰巧我们遇到红毛野狗。他们一定会在咱们捕猎的地区把动物杀光,而与此同时我们必须躲藏在北方,直到他们乐意把我们自己的东西还给我们。他是一只狗——而且是小狗崽——红毛黄肚皮,没有藏身的窝,而且每个脚趾间都长着毛!他一窝下六个到八个崽子,好像他是那个跳动的小老鼠契凯。想必我们必须得跑了,自由兽民们,还要请求北方的兽民允许我们吃点儿死家畜的烂肉!你们明白那句谚语的意思吧,‘北方是虱子,南方是跳蚤。我们是丛林’。你们决定,哦,你们决定吧。这可是一次很好的捕猎!为了狼群——为了正规的全体狼群——为了兽穴和褥草,为了在捕猎区里和区外的捕猎,为了那驱赶雌鹿的配偶和洞穴中的小不点儿幼崽,迎战!——迎战!——迎战!”

狼群以一阵深沉的轰鸣作答,那声音在夜里听上去就像一棵大树倒下来。“迎战!”他们喊道。

“跟这些狼在一起,”莫格利对那四头狼说,“我们将需要每一个斗士,每一颗牙我们都需要。斐奥和阿克里必须准备好战斗。我去数一数那些狗的数目。”

“这是去找死!”温托拉半抬起身子喊着,“这么一个没长毛的家伙能做什么去对付红毛野狗?就连那带条纹的老虎都不行,记住——”

“你真是一个‘个体户’,”莫格利喊着回了一句,“不过等红毛野狗都死了,咱们再说。祝打猎好运!”

莫格利兴奋得发狂,连往哪儿下脚也不看看,就匆匆走进了夜幕之中。当然,结果是他整个身子绊倒在了卡阿那巨大的盘着的身体上,摔了个大马趴,那条大蟒蛇正趴在河边,监视着一条鹿走的小径呢。

“啐!”卡阿生气地说,“跺、踏和打扰一次夜里的狩猎——正当猎物活动频繁的时候,这也是丛林工作的规矩吗?”

“是我的错,”莫格利边说边爬了起来,“说实在的,我确实正在找你——扁脑袋。不过每一次咱们见面,按我胳膊来量,你都又长长了,长粗了。在丛林中谁都无法跟你比,聪明、长寿、健壮和最漂亮的卡阿。”

“唉,这条路通往哪儿?”卡阿的语气软下来了,“记得不到一个月之前,有个带着一把刀的小人娃娃朝我的头上扔石子儿,还用一些不伦不类的坏小名叫我,因为我在旷野里躺着睡觉。”

“啊,还把每一只被追赶的野鹿冲得四散而逃,那是莫格利在打猎,就是这一位扁鼻子太聋了,没听见他的呼啸声,让鹿跑了。”莫格利镇定地说,一边坐到那色彩鲜明的卷盘着的身体之中,“现在这一个小人类娃娃来了,对着那同一个扁脑袋说着甜言蜜语,说他聪明、健壮和美丽,这样,就是这同一个老扁脑袋相信了,并给这同一个扔石子儿的小人娃娃腾出了地方,而且——你现在舒服了吗?巴赫拉能给你一个这么好的休息的地方吗?”

卡阿和以往一样,在莫格利的身子下面堆成一个柔软的半截圆丘。那男孩儿在黑暗之中伸出手,抱住那像电线一样的柔韧脖子,直到卡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莫格利才把那天夜里丛林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卡阿。

“我可能很聪明,”最后卡阿说,“不过我肯定是耳朵背,不然的话,我就会听见那‘吠哟’声了。那些食草动物觉得不安,我并不怎么奇怪。红毛野狗有多少?”

“我还没看见呢。我是匆匆忙忙来找你的。”说到这儿,莫格利真是高兴得扭动起来,“你比哈斯年岁大。但是,啊,卡阿,这将是一次很好的捕猎。我们中间没几个会看到另一次月亮了。”

“你也参与这事儿?不要忘了,你是一个人;也不要忘了狼群曾经把你赶了出来。让狼自己对付狗吧。你是一个人。”

“去年的坚果是今年的黑土,”莫格利说,“确实不假,我肚子里记着我是个人,不过我今晚曾经说过我是头狼,这是我心里想的。我要求这条河和这些树记住这一点。我属于自由兽民,卡阿,直到红毛野狗过去了。”

“自由兽民,”卡阿嘟哝了一声,“自由的盗贼!可你为了纪念那些死去的狼,你就把自己系在那个死疙瘩里了吗?这决不是好的捕猎。”

“这是我做过的承诺。树知道了,河也知道了。在红毛野狗过去之前,我不会收回自己的承诺。”

“咝!这就把所有的路都改变了。我想过要把你带到北部的大沼泽去,不过那承诺——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光着身子的、光溜溜小人儿的承诺——就是承诺。现在我,卡阿,说——”

“想清楚,扁脑袋,省得你也把自己系到那死亡的疙瘩上。我不需要你的承诺,因为我很清楚——”

“那么,就这样吧,”卡阿说,“我就不做出承诺了。不过,等红毛野狗来的时候,你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主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