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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春天里的长跑(1)

人必须回到人中间!

整个丛林发出呼喊!

曾是我们兄弟的人娃娃啊,

现在却要离开。

你们听着,丛林的居民,

你们来决断——回答,

谁能把他阻拦——谁能让他回来?

人必须要回到人中间!

他的泪一颗颗滑落:

曾是我们兄弟的人娃娃啊,

他伤心透顶!

人必须要回到人中间!

(啊,整个丛林的野兽都爱他!)

我们也许

再也不会追随那人的足迹。

阿克里在红毛野狗之战中死了,一年后,莫格利快满十七岁了。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因为艰苦的磨炼、营养丰富的食物,还有稍微觉得热或脏就去洗澡的习惯,让他有的是力气,发育也快,二者都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许可的范围。需要在树上侦察情况时,他能一只手抓住树顶的枝条上,一口气荡半个小时,他可以拦住一只正在奔跑的年轻公鹿,让他在空中旋转九十度,甚至能把北边大沼泽里的蓝色大野猪掀翻。之前丛林居民只害怕他的智慧,如今也同样畏惧他的力量。虽然他为自己的事走动时从不张扬,但只要有谁轻轻说一声他来了,林间的路立刻就被让开了。然而,他的眼神却永远温柔、和蔼。甚至搏杀的时候,他的眼神都不像巴赫拉那样凶猛,只是越来越神往,越来越兴奋。这一点连巴赫拉都弄不太明白。

他问过莫格利,男孩笑着说:“假如打猎扑了个空,我会很生气。假如要饿两天肚子,我就更生气了。那时候我的眼睛不是就说话了?”

“你的嘴是饿了,”巴赫拉说,“可是你的眼睛什么也没说。不管是捕杀、吃东西还是游泳的时候,你的眼神从没有变化——就像石头不分雨季旱季一样。”莫格利从长长的睫毛下懒洋洋地瞅着他。和平时一样,豹子低下了脑袋。巴赫拉明白谁是主宰。

他们躺在俯瞰韦根加河的高高的山坡上,晨雾悬在他们下面,像一条条绿白相间的带子。太阳升起来,雾变成了金红色,犹如冒着泡儿的微波起伏的海。渐渐的,雾旋转着散开了,斜斜的日光在莫格利和巴赫拉休息的草地上投下一道道金印。寒冷的季节刚刚结束,树木的枝叶都显得黯淡、憔悴,风吹过的时候,四下里传来一阵干燥的叶子发出的沙沙声。吧嗒——吧嗒——吧嗒,一小片叶子狂乱地拍打着一根树枝,被风吹卷的单叶总是如此。声音惊动了巴赫拉,他嗅了嗅早晨的空气,大声地咳了一阵,又仰面躺下,用前掌去拍头顶那片颤动的树叶。

“季节流转,”巴赫拉说,“丛林永远向前。‘新话时节’近了。那片叶子知道,真好。”

“草还是干的,”莫格利揪起一撮草说,“甚至‘春天的眼睛’( 那是星星点点开在草丛间的一种喇叭形的小红的蜡质花),就连‘春天的眼睛’都还没睁开呢……巴赫拉,一只黑豹这么四脚朝天躺着,爪子乱舞一气,好像树猫一样,合适吗?”

“噢唔?”巴赫拉似乎想着别的事儿。

“我说,一只黑豹这样子张开嘴咳嗽咳嗽、叫嚷、打滚儿,合适吗?记住,咱们是丛林之主,你和我。”

“说得对,我听见了,人类娃娃。”巴赫拉赶紧一骨碌坐起来,身体两侧参差不齐的黑毛上沾满了尘土(他正在蜕冬天的毛)。“咱们当然是丛林之主啦!谁有莫格利这么健壮,这么聪明?”他拖长了音调。莫格利感觉有些奇怪,不禁转过头来,看黑豹是不是在取笑他,因为丛林语言里有很多话都不能按字面去理解。“我说咱们毫无疑问是丛林之主,”巴赫拉重复了一遍,“莫非不对吗?我不明白人娃已经不躺在地上了。他是想飞吗?”莫格利肘放在膝盖上,坐在那里,望着山谷对面的晨光下面树林的某个地方,一只鸟儿正用沙哑、细碎的嗓子反复试唱着春歌最开始的几个音符。再过一些日子,他的歌声就会像溪流一样婉转,此时的声音不过是清脆婉转的鸣叫的先声罢了,但仍没逃过巴赫拉的耳朵。

“我没说错,‘新话时节’近了。”豹子摇了一下尾巴,闷闷不乐地说。

“我听见了。”莫格利答道,“巴赫拉,你为什么浑身打战呢?阳光挺暖和的。”

“那是费尔奥——猩红色的啄木鸟,”巴赫拉说,“他还记得他的歌。现在我也得记记我的歌了。”他开始呜呜地自个儿哼唱起来,每次听了都不满意。

“附近没有猎物啊。”莫格利说。

“小兄弟,莫非你的两只耳朵都塞上了吗?这不是杀戮的音调,而是我准备好应付不时之需的歌。”

“我忘了。不过,等‘新话时节’到了,我自然会明白,因为到了那时,你和大伙儿都会跑得远远的,只剩我孤零零一个。”莫格利粗暴地说。

“可是,小兄弟,”巴赫拉说,“我们并不总是——”

“我是说你们,”莫格利伸出手指,生气地说,“你们总是跑开,可是我,丛林之主,而身为丛林之主的我却成了光杆司令。上一个季节的事儿你还记得吗?我想吃人类田里的甘蔗,就派了一个信使——就是你!——叫你吩咐哈斯晚上过来,用他的长鼻子给我采些甘蔗。”

“他过了两夜才来,”巴赫拉有些胆怯地说,“那种你喜欢的又长又甜的草秆,他采了好多好多,一个人类娃娃就算整个雨季天天吃也吃不完。那可不是我的错呀。”

“他没有在我捎话去的那个晚上来。不但没来,他还在洒满月光的山谷里东奔西跑,跑呀,吼呀。他留下的脚印简直像三只大象留下的,因为他不肯藏在树中间。他在月光下对着人类的房子跳舞。我看见他了,可是他却不肯到我这儿来。别忘了,我是丛林之主!”

“小兄弟,当时正好是‘新话时节’。”豹子非常谦恭地说,“会不会那次你叫他时没用主人圣语呢?你听听费尔奥的歌,开心一下!”

莫格利的怒气似乎已经消了。他头枕着胳膊躺下,闭着眼睛。“我不明白,也不关心。”他困倦地说,“咱们睡觉吧,巴赫拉。我的肚子感觉很沉,让我的脑袋枕在你身上歇一会儿吧。”

豹子叹了口气,重新躺下,因为他能听见费尔奥在反复练习自己的歌,为他们所说的“新话时节”做准备。

在印度的丛林里,一个季节悄悄溜进另一个季节,简直没有什么区别。乍看起来,似乎只有两个季节——雨季和旱季,可是,假如你敏锐的目光能穿透雨季滂沱的雨柱和旱季灼热的尘土,你就会发现这里同样有四季很有规律的循环往复。春天是最美妙的,因为她不用以新生的叶子和鲜花把干净光秃的田野覆盖,只需把冬天留下的暗绿色的杂草驱赶到一边,让被枯败枝叶覆盖的沉闷大地重新焕发出生机就行了。这一点她干得非常出色,所以全世界的春天数丛林里的最美。

有那么一天,丛林里的一切都困倦了的时候,甚至在凝滞空气里飘浮的那些气味都陈旧而窒闷。很难解释这是什么原因,但感觉就是如此。然而终于到了另外一天——眼睛觉察不出任何变化——所有的气味又新鲜又宜人,丛林兽民的胡须根儿颤动起来,冬毛一长绺一长绺拖拖拉拉地从他们的腹侧脱去了。然后,或许会下上一场小雨,所有的灌木、乔木、竹子、苔藓和汁液丰美的植物都会醒来,你简直都能听到他们生长的声音。在这种声音下面,无论白天黑夜,还萦绕着一种低沉的“隆隆”声,那是春天的声音,一种微妙的颤响,它不是蜜蜂的“嗡嗡”,不是流水的“哗哗”,也不是树顶上风声的“沙沙”,而是那温暖快乐世界里的“隆隆”声。

之前莫格利总是很喜欢季节的变换。一般总是他最先发现深藏在草丛中的“春天的眼睛”,最先看见春日天空涌起的第一片美妙云彩。他的声音在所有的星光灿烂、鲜花开放的湿润地方都能听得见,他时而帮助大青蛙们排练合唱,时而戏弄站在枝头、彻夜鸣叫的小猫头鹰。春天里,和他的所有伙伴一样,莫格利也到处穿梭游荡。从夜幕初降到启明星升起,他常常沐浴着温暖的空气,跑上三十、四十甚至五十英里,享受跑步所带来的单纯快乐,再戴着奇花异草编织成的花环气喘吁吁、乐呵呵地跑回来。莫格利绕着丛林奔跑的时候,四位狼兄弟不会陪伴他,而是跑去和别的狼一起唱歌。在春天,丛林兽民都很忙碌,莫格利能听到动物们按照各自的天性哼唧着、尖叫着、呼啸着。他们的声音和一年中的其他时候很不一样,春天之所以被丛林兽民称为“新话时节”,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可是这年春天,正如莫格利对巴赫拉所说的,他的感觉却不一样了。自从竹笋染上了棕色的斑点,他就开始期待那个所有气味都会发生变化的早晨,可是当它真的来临,当孔雀玛奥换上金蓝相间的亮闪闪羽毛,在雾气缭绕的林间一路大声宣告,当莫格利张开嘴也跟着叫唤的时候,声音却在他的牙齿间凝住了,一种感觉从脚趾升起,一直蔓延到他的头发——一种纯粹的哀愁。于是,他上下打量自己,看看是不是扎上刺了。玛奥发布新气味的消息,其他鸟儿则帮他传递,从韦根加河边的崖岸上,莫格利还听到了巴赫拉嘶哑的尖叫——既有点儿像鹰的尖叫,又有点儿像马的嘶鸣。猴民也在吐出新蕾的树枝上叫嚷、追逐。莫格利站在那儿,胸膛里充满了用歌声回应孔雀玛奥的冲动,但哀愁的情绪却把他的呼吸变成了小小的喘息声。

他举目四望,却只见猴民在树间飞奔,嘲笑着他,玛奥开屏了,艳丽无比,在下面的斜坡上跳舞。

“气味已经变了,”玛奥尖叫着说,“打猎好运,小兄弟!你怎么不回答?”

“小兄弟,打猎好运!”老鹰朗恩和他的配偶一起俯冲下来,呼啸着说。两只老鹰飞得太近,从莫格利的鼻子底下掠过,一小绺软软的白羽飘坠下来。

一场轻柔的春雨——他们称之为象雨——穿过丛林。雨区像带子一样,约有一英里宽,把新生的树叶打湿,让它们在后面频频点头。然后,细雨变幻出两条彩虹,留下一阵轻微的雷声就消失了。春天的“隆隆”声开始了,只持续了一分钟就复归沉默。可是所有的丛林兽民似乎都加入了合唱,除了莫格利。

“我吃的东西都很好,”莫格利想,“喝的水也很好,喉咙也不疼不肿,不像那次我轻信乌龟奥奥的话,吃了那种长着蓝色斑点有毒的块茎。不过我的肚子却感觉很沉,我还对巴赫拉和其他伙伴恶言恶语——他们可都是丛林兽民,也是我自己的伙伴。还有,我一阵热,一阵冷,一阵不热也不冷,却为着那些我看不见的东西生闲气。呼呼!我该去跑步了!今晚我要穿过猎场,对了,我要来一场春天的长跑,我要跑到北边的大沼泽,然后再回来。很久以来,我捕杀都太轻松了。四个兄弟也应该和我一起去,他们已肥得像白色的肉虫子了。”

他呼唤他们,四兄弟谁也没有回答。他们在很远的地方,正在跟狼群里的狼一起反复唱着春歌——“月亮和大鹿歌”,根本听不见他的呼唤。因为在春天,丛林兽民简直不分白天晚上。莫格利尖厉地叫起来,可是唯一的回应只是那小小的花斑树猫嘲弄似的“咪噢”声。小树猫在树枝间穿梭,一边搜寻已经筑好的鸟巢,一边喵喵叫。他气得浑身哆嗦,差点拔出刀来。然后,他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架子,虽然没有谁看他,他还是一本正经、大模大样地阔步走下山坡。可是他自己的伙伴没有一个注意到他,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

“是的,”莫格利心想,虽然他心里明白自己不占理,“让红毛野狗从德干高原来吧,或者就让红花在竹林中跳舞,让所有的丛林兽民都‘呜呜’哭喊着来找莫格利,恭敬地称呼他的名字。可是现在,仅仅因为‘春天的眼睛’变红了,玛奥就非要露出他的光腿,跳什么春天的舞蹈!丛林兽民都疯了,像塔巴奇一样……凭着赎买我的公牛起誓!我到底还是不是丛林之主?别出声儿!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哪?”

狼群中的两头年轻的公狼正沿着一条小路跑过来,想找一片开阔地决斗(你们应当记得,丛林法律不允许在狼族看得见的地方决斗)。他们颈部的鬃毛像铁丝一样硬邦邦的,两头狼都愤怒地吼叫着,蹲下身子准备扑向对方。莫格利跃过去,一手抓住一头狼伸得老长的脖子,准备像戏耍或捕杀时一样把他们扔回来。但他之前从未干涉过年轻的狼在春天的决斗。两头狼往前一跃,把他顶开了,二话不说,扭在一起厮打起来。

莫格利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他的刀和白牙都露了出来。当时他恨不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两头狼通通宰掉,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希望他们安静的时候,他们竟敢继续决斗,但是根据法律,每头狼都有决斗的权利。莫格利在他们周围蹦跳,弓下身子,双手哆嗦,准备趁他们的第一轮搏斗结束立刻就给他们俩各来一下。可是他等的时候,身体的力量好像没有了,于是刀刃低了下去,他把刀送回鞘,仍在原地看着。

“我肯定是中毒了,”最后他叹息着说,“自从我用红花搅散议事大会——自从我杀死西尔汗以来,狼群里从来没有狼能把我甩到一边,而且他俩不过是狼群里的尾狼——小猎手而已!我的力气用尽了,很快我就要死了。啊,莫格利,你干吗不把他俩杀了?”

决斗一直进行到其中一头狼逃走才告结束。莫格利独自留在爪痕交错、血迹斑斑的地上,一会儿看着刀,一会儿看着自己的腿和胳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闷闷不乐的感觉吞没了他,就像洪水吞没了一根木头。

这天晚上,他很早就捕杀了一只猎物,却只吃了一点点,好让身体在长跑时处于更好的状态。他独自进食,因为所有的丛林兽民都忙于唱歌或决斗。

这是一个他们所称的完美的白夜。从早上到现在,仿佛所有的绿色植物一下子长了足足一个月似的。一天前还挂着黄叶的枝条,这会儿莫格利撅它,却已经滴起树液来了。苔藓在他脚上盘绕,又深又暖,新草的边儿已不再锋利,丛林里所有的喉咙都在哼唱,仿佛月亮——“新话时节”的月亮——在低沉的竖琴上演奏。月亮的清辉倾泻在岩石上、水塘上,让它从树干和攀缘植物中间悄悄滑下来,从无数片叶子中间洒下来。

莫格利忘记了自己的哀愁,一边迈开大步跑,一边大声唱,满心喜悦。跑的感觉就像飞,因为他选择了一条长下坡跑,从丛林的心脏地带一直通向北边的大沼泽。充满弹性的地面吸收了他的足音。在这骗人的月光的影子之间,一个在人群中长大的人,一定会跑得跌跌撞撞的,然而莫格利的肌肉却经过多年的训练,轻松地托举着他,仿佛他只是一片羽毛。

当一根朽木或一块隐藏的石头绊到他时,莫格利总是毫不费力、不假思考地就越过去了,甚至都不用放慢速度。他在地上跑烦了,就像猴子一样,抓住最近的一根藤蔓,几乎是飘到而不是爬到那些细枝上。然后,他就沿着树道前进,等到又厌烦了,就再在空中俯冲出一条长长的叶子一样的弧线,重新跳回到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