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中国乡村民主自治是史无前例的事件。几乎没有现代国家的直接经验作为参照来对这一事件进行评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国家的民主政治制度是从农村开始的,更没有在与中国相似的历史条件下从农村开始进行政治改革的成功经验。正像一位搞农村问题的学者所说:“在农村谈民主,就等于骑着自行车上月球。”
本书根据历史发展的逻辑判断,接合当前某乡、村发生的真实故事,来对“民主”在农村能不能生存作出演绎或注释。
2009年夏天的一个上午,黄沙镇镇长办公室紧关着的门,突然被人猛的推开,一位不速之客冒然闯入,屋里正在谈话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来人。
“谁是镇长?”
只见他上身穿着蓝色背心,下身穿黑色大裤头,脚穿一双灰色软塑料拖鞋,鞋子显然有些大,被主人踩得前昂后翘不情愿地变了型状。细看那双鞋子,大概是从穿上主人脚就没刷洗过,一度模糊了本来颜色。
来人大约六十岁多点,还算硬朗的农村男人身板,黑红的面容上有大颗汗珠像水晶球一样亮在脸上,有的太圆了就顺势滚了下去,有的则粘在主人脸上停止不动。主人的眼晴瞪成了一双圆形,感觉马上就要像汗珠一样掉下来。这一脸的怒色把他的心情早已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是不明白气来何处。那大平头的发型很零乱,提前谢幕的顶上有几根长发还依依不舍如秋后蓬草,被汗水变为几绺粗线顺着脑袋的坡度跑到脑门前,像极了不太讲究的女人特意留的不规则流海儿,显然,这发型已经过了打理时段而没有得到主人的及时修整。
来人也不问在场的人都是谁,只用一又大眼怒目而视地分别环视了大家一遍又说:“我找镇长说事儿?”声音震得屋里正温柔歌唱的空调都停顿了一个刹那。
“镇长不在家,我们只是在他的办公室说话的。”其中的一人急忙回道。
“他啥时回来,你知道吗?”他仍然没问大家是谁,固执地追问着,口气仍然是那么生硬、响亮。
“下周一。你下周一来吧,他一定在。”
“哦。”
说完,他犹豫了一个瞬间,头梗了一下,脚在光滑的地板上顺势滑了个半圆,还是有点不情愿地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扭过半个身子对回他话的人说:“他妈的张大勇,再没有人管我就和他个龟孙儿拼命了。”
说完,他这才迈开大步出了门,并没忘记顺手把门轻轻地带了一下,虽然没锁上,门还是算关着了,领导对大家浅浅一笑,还是说:“农民就是这样,自由成性,不懂什么礼数。”
大家也附和着笑了笑,因为都没听懂闯入者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家都不好说什么,只有继续被来人打断的话题。
刚接上被打断的话题,门再一次被推开,仍然是刚刚出去的那位不速之客复又闯进来。大家已经见过一面算是熟了脸谱,虽然没了初次的惊奇,却还是有点儿奇怪,不是说好下周一再来的吗,怎么……
“你姓啥?”来人这一次不再探问镇长,而是毫不客气地对刚才回他话的人直接发问道。
“我姓朱。”回答者像受审一样乖乖的答道。
“你是朱书记吧?”
“我是朱为民,刚才告诉你镇长周一回来,你有事下周一再来找他。”
“找你也中,张大勇不吭不声就把我家正要结桃子的桃树推倒了,这不是欺负人吗,我找镇长和找你一个样,你们还管不管这事儿?老百姓就这么好欺负吗,我辛辛苦苦种的桃树就要挂果了,等了几年这正要丰收的时候,他们就给祸害了,我们容易吗,还让不让人活了,共产党的官就这样子吗?”来人先说时还没这么大的火气儿,连着几个问号,就把自己说出了气愤,只见他说着说着眼里就充满了仇恨,那股凶狠的神态就像虎、狼见到急于捉住猎物的眼睛,突然就发出吓人的寒光。
“我今天在忙别的事,你这事我知道了,下周一是开例会的时候,也是专门处理各村你这类事的时间,还有就是,要容我们了解一下情况。”
“反正你们再不管,我就和他妈的张大勇拼命了,当他妈的狗屁大个官儿就这样嚣张、这样欺负人了?”
“没有不管,下周一早晨七点半,你就来镇里,到时你们村干部都在,我们当场问清楚情况,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好吗?”
“那中,下周一一早,我七点就来,在大门口等着,你们可得说话算话啊?”
“放心吧。”朱书记肯定地说。
来人这才放下心,再次犹豫了一下,还是猛的一转身大步走向门口,反手而使劲地带上房门。这次,门锁在他的用力下发出清脆的“咔嚓”一声脆响,随后,门外响起了他那拖鞋拖在地上有力的“呲,呲”声。大家相视一笑,仍没说什么。严肃的谈话仿佛被来者两次打扰,再也不能顺畅的进行下去,有人站起来欲出去方便,气氛也显然松驰下来,不方便的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算是给紧张的谈话一个休息空间。出去的人进门就说:“外面真像蒸笼一样啊,这天,太热了!”
豫南省黄沙镇,地处中原中心,紧邻中州市。是家喻户晓的《愚公移山》作者列御寇出生之地,后人把他叫为列子,和老子、孔子、孟子等并称为诸子百家之首。一代著名的道家奇才就是在此谱写下《列子》20篇等千古经典,巨著的光芒照耀着一代接一代的后人,直到今天还在中华大地上闪烁,中原的天空也似乎更加明亮了。
此地更是三国时候袁、曹的战场,著名的“官渡之战”就发生于此。自从曹公以罕见的少胜多,打败袁绍之后,逐鹿中原,鹿死谁手,得中原者得天下等等名词名句,从此就广为流传下来,直到今日,可谓尽人皆知。
其不知在官渡大战前的春秋时代,鲁宣公会诸侯于棐林以伐郑国;魏惠十六年秦公孙壮伐郑围焦城;秦七攻魏五入囿中;秦二世三年刘邦大败秦将;官渡大战后,又在这里发生了黄巢起义、岳飞大败金兵、李自成三围开封到蒋、冯、阎中原大战等等。
古人打仗不单讲究地理位置,更要看风水之势。而这里既不是山区又非丘陵之地,从古到今却一直是战略要地,为兵家必争之处。无产阶级否定了风水之说,理应推翻古人的作战方略,可是,就在新中国成立前夕的解放开封时,共产党的军事家们又一次偏爱此地,仍在此设伏,并胜利的完成了一场狙击硬仗,顺利解放了当时的豫南省省会开封市。
黄沙镇因北邻黄河,解放前是年年遭水灾,晴天全是黄沙地,干涸的沙土难以长成庄稼,他们就天天盼着下点儿雨,真到了下雨天又怕黄河水无情,这条养育了数代人又哺育着万物的母亲河,每逢夏天总是时不时的发脾气,一高兴就发水灾。年年有小灾,时不时就发起了大灾,大到恨不能吞食了沿河两岸土地,小的也要淹得数个村庄不得安生。千盼万求黄水下去后,再看那遍地的黄沙被太阳暴晒几日后,就成了迷茫茫一派天地相接,形成了一望无际的朦胧色,黄白得刺眼,刺的人头晕、眼疼。于是,当地人就把这一代称之为“黄沙”。
过去的黄沙人,穷多富少,春荒之时,穷人常常靠吃树皮度日子,多以四处逃荒要饭熬日月;好不容易盼来夏天,小麦刚刚成熟,有时“母亲”怜惜儿女困苦,会等到收割完才发水,偶尔也会不顾“儿女”的死活,那怕小麦成熟还没来得及收割完,就汪洋肆虐起来,眼看着就要到嘴的粮食全泡在水里沤烂;即便是刚刚劳累了一天割倒在地里的麦秧,无风无雨静静地就那么一夜之间,等人们醒来时,麦秧就被那无声无息涨上来的黄水给漂走了。黄水淹没了农民大半年的辛苦和祈盼已久就要到嘴的口粮,纷纷哭声震天也于事无补。逢到哪年水势凶猛了,连一些农家的房子都在一股接一股的白烟中倒塌,其景其情惨不忍睹,那哭声里总会有人说:老天爷,您咋就不睁睁眼啊,活活把俺们饿死冻死不成?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那一望无际的黄沙满天飞舞个不停,若是一个大旋风吹来,能把正走路的人给活埋了。所以,过去的黄沙是真正的十年九灾,致使当地人家纷纷迁徙他乡,人烟就越来越稀少。
黄沙镇有个村名叫“九女坟”,这样的村名外人都觉得莫名其妙,那是因为这里包含着一个爱国和守贞洁的感人故事。
那是1940年秋天,日本侵略者疯狂地席卷到中原地区,大家纷纷逃命躲避,有一户人家有九个女儿,因家道败落无钱买车拉着全部家人逃命,做为一方乡绅,无钱却还得要尊严,做父亲的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九个如花朵一样的女儿被侵略者糟蹋,在侵略者将要到来的前一天,父亲坦然地告诉女儿们无力带她们逃跑,又说明他不愿看到无人性的场面,说完父亲含泪而去。九个女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更不愿遭受侵略者的魔爪,由大姐带头,九个女儿纷纷找来白凌,报头痛哭之后,同时悬梁自尽了。
第二天,父亲悲痛欲绝,倾其家财,按年龄顺序并排埋了九座坟茔。打倒日本后,当地人为了纪念这九个贞洁又爱国的女儿,原来的村名无人再叫,一致改口称其为九女坟村。
九女坟村的人烈,植物也是有情有意的。走进他们村子,就会有好事者跟你讲述他们村的名人名树。因为在村部后面不远处,还奇迹般的存活着一株千年古槐树。当地人把它称之为神树,谁家有个小病小难就来树下烧香烧纸,挂个红彩条许下愿,过个三、五日病就自然好了。他们还口口相传着一个很神奇的故事。
黄河水灾使这里人烟稀少,更无人来供养神树,它也只得跟随人们四处逃荒,暂时到外地保命。两年后,它化作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假装跟两个交公粮的差人打听家乡情况,听老乡说年景和收成都有了好转后,就好言相求要搭乘他们的马车回老家。两位公差交了公粮,也乐得多个人说说话,何况又是那么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呢,老人一上车就跟他们叙长道短好不亲善,天渐渐黑下来时,老人说他二人太累了就由他来赶车。不知不觉二人就睡得打都打不醒了,正在酣睡中,被老人使劲摇动,并轻轻叫他们起来,他说自己已经到家了要下车。二人迷迷糊糊睁开惺松睡眼,怎么四处如此熟悉呢,明明马车去时走了三天三夜的路程,这白发老人才赶了一夜的时间怎么可能就到了呢?老人下车走后,他们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突然想起老人说过自己家的地址是和关老爷家邻居,又说他家住在“任凤村”。二人回到家就去找村里最年长者打听,老人听后说,任凤村是九女坟村的老名字,但是关帝庙那儿并没住人家啊。思虑多时,年长者只摇着头说:“哪儿只有一棵老槐树,前些年成精了,人们有事就去上香烧纸求它显灵保佑,不过,这两年由于水灾树已经枯死了。
莫不是老槐爷回来了?
当地人证明,这棵古槐恰恰死了两年,第三年开春又复活了。
这株有灵性的千年古槐至今仍安活于九女坟村委会后面,主树身虽枯,从空了的树心里又长出新枝,依然年年开花又结果。有关古槐成精的故事说明黄沙的过去和现在,也诉说着她不尽的历史和生命的坚强。更见证了中原真的是富余了,黄沙镇的土地已经肥沃又富足,正一代接一代的哺育着万物和生灵,并给新事物开拓着一个更广阔的大空间。
这块兵家必争的战略宝地,注定无法平静。被黄河水一代接一代洗涤养育着的黄沙人民,聪明自是灵气的大地赋于他们的本性。滔滔的母亲河,在新中国成立六十年,改革开放三十年后,也应该让她的后代站出来有所作为了。
夏天的太阳,远比勤劳的农民勤快,告状者天一亮就起来了,他叫李阿亮,是黄沙村一组的村民,土地包产到户后,农闲时他就去县城做起了小生意。平时很少回家,他所居住的是街镇,街村里要扩宽街道,把他家今年就要挂果的桃树推了,所以他回家就找到村部大闹了起来。他在县城做生意,多少也是见过世面的男人,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知道非得找上一级领导告状才行。周一一大早,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才五点过十分,虽然时间尚早,他还是翻身起床,简单洗漱一下,去厨房打开煤气灶,自己做了一点面汤,去街上买了一元钱四个蒸馍,就着昨晚的凉剩菜就这么凑合着吃下。他又看看手机,还是没到六点,老婆还在城里照顾小生意,一个人觉得坐家里太急人,就起身又去洗了一把脸,凭着感觉用左手沾了点儿水,抹拉一下平时不在乎凌乱与否的头发,反身锁上门,大步朝镇政府走去。
沐着早晨温柔的阳光,李阿亮觉得去的早就能办好事。当然,他还有一层靠山,凭着儿子在县里某机关工作,量这些镇里的头头们也了解个八九不离十了,不给他个满意的答复,我跟你们他妈的就大闹一场,看你们能敢怎么着我?主意打定,他觉得事情必然有个满意结果,心情也随着愉快起来。
李阿亮知道此时离上班时间还早,就耐心地蹲在黄沙镇政府旁边,离大门的不远处。七点一过,一辆接一辆的轿车开过来往里进,他也不认识谁是谁,更不辨什么牌子的车,好与孬在他眼里都是领导或有钱人的标志,与普通农民无关,所以他也不关心车的高级低级、颜色和大小,只无聊的看一会街上不多的行人,再看看街道两边的花草树木。它们在阳光下还含着露珠昂着碧绿的枝头,高兴地迎接着新的一天。李阿亮不禁在心里想,这些年,家乡真是变化不小啊,街道宽了,环境好了,我这出外做生意的人,地里收成着,还能拿到国家的土地补贴,如今黄沙镇天天喊大发展,自己并不知道要怎么发展,现在已经很不赖了,还想发展成什么样子呢?他只知道黄沙地处中州的大东区属于待开发地段,土地已经占去了很多,想起来就心疼人,要说没地了,日子并没有变困难,自己的生活确实有了更大的保障。我们每月有30斤面粉,10斤大米和二斤食用油,16岁以下和60岁以上的人每月还有40元的生活补贴,就算是不能劳动了,吃饭也有了保证,这日子,哪朝哪代也不曾有啊!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每当进城办事的时候,见人家城里人都是拿着粮食本去供应站买定购粮油,那种定价的粮油要比市场上的粮油便宜很多,当时那不叫“市场价”而称之为“义价”。也就是没有城市粮本的都是农村户口,农村户口的人们只能干看着人家买便宜粮油,而自己只能望而却步怎么都无法买得到。当时,不但是他,所有的没有城市户口的人都觉得就是比城里人低一等,那种失落和困惑是现在人难以体会到的。那时的城里人走路都是趾高气扬的,对农村人说话总带着一股鄙夷的神情,动不动就是你们“农村人”怎么怎么。每一个农村人在心里羡慕城市人的同时也深深地恨过城里人,你们有什么牛的,不就是生在城市了吗,只是我们没有生个好地方,别的还差点什么?如今我们也有了小本本,还是不用花一分钱,只要本本一伸,就能直接领到粮和油,比那些城里人当年还要理直气壮还牛逼,做农村人也成了一种荣耀。
如今,蔑视我们农民的城里人倒反而羡慕起我们,在社会上,农民也有了一定尊严和地位,这种自豪也是现代的城市人无法享受到的,真是应了那句老俗语:三十年河西转到了河东。村子里那些有权有势有能耐的人家,削尖了脑袋农转非吃上了商品粮的人,如今又千方百计要非转农想回村里来,不一样,真是不一样了。天时,地利,我们村都占上了,农村也能过上今天的光景,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一天啊!
在他胡思乱想中,时间也在不停的运转,镇政府里突然响起一阵口哨声,人头攒动处,黑压压集了一堆人。有人喊口令像军队一样整好了队伍,一阵嘹亮的国歌音乐从大楼前传来,只见那红彤彤的国旗在身穿军装的几个小青年手里冉冉升起,大家庄严而神圣地行着注目礼,一个个随着国旗上升抬起头来。国旗高高地挂在空中,随风欢快地舞动着,迎接着初升的朝阳。之后传来了讲话声,李阿亮不敢靠太近,只是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有种久违的神圣感顿时传遍全身。是啊,好久好久没听到这歌声了,更是很少参加这种仪式。大集体时,大队里经常开会,大家总是跟着喊口号,那时大家虽然穷,集体意识和爱国理念都很高,只要哨子一吹就明白是集合,全大队里,没有不愿参加的群众,那时确实也不敢不参加,一场接一场的批斗会,如果不参加还怕轮到了自己,再说那时开会也划工分,等于不干活出工了,难得有的空闲谁不想歇歇啊。改革开放分田地到户后,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各自为营,各有各的一片天,谁还知道集体是个啥,正所谓大雪满天飞,各扫门前雪,关起门打狗,各吃各家的肉。
结束了晨会后,大家排着队上楼了,李阿亮这才远远地跟在后面。按约定的地点找到朱书记,书记一看他准时来了,就说你先坐,等一分钟,你们村书记马上就到。话刚落音,马书记就微笑着推门进来,也没打招呼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解决问题和调解矛盾之前,首先,马书记要做个检讨,因为你没有把问题处理好,令你的村民生气找上级。接下来我再批评你李阿亮,无论如何,你们的村干部也都是为了工作,你们两个人前世无冤今生无仇,还是邻居或爷们儿,你出口骂人对不对啊?”朱为民也不绕弯子就直接进入正题做了个开场白。
马书记欠了一下刚坐在沙发上的半个屁股,又看了看李阿亮才说:“修路是为了配合咱们黄沙镇的大发展,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三岁孩童都会唱。因修路占地的通知也一再发给被占地的每家每户,怎么补偿怎么安置,咱都开了几次联户代表会了,不可能你没得到通知吧?”
“我在县里做小生意,哪知道什么通知和规定,昨天听我侄女说,我家的桃树被推倒了,我还不大相信,这才停了生意急忙回来,一看还真是的,这不,我就找到镇里来了。本来,我是找镇长评理的,结果遇到朱书记了。”
“听你们这样一说,我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因了,觉得不难解决,如果咱们三个在这儿谈条件和处理意见,就有违联户代表的宗旨,也失去了我们联户代表存在的伟大意义。我看不如这样来解决问题,你们呢,现在都回去,马书记通知李阿亮所在组里的联户代表开会,大家一起来议一议他这个事儿,有理摆到桌面上,你能得到联户代表的一致同意后,应该怎么做,赔的到不到位,别人补偿多少,你应该比别人多得多少赔偿,让大家公开的说说,一定要把这个事圆满处理好,你们说怎么样?”
“中啊,这样才符合咱联户代表的制度和精神呢。”马书记忙应道。
“既然我找到了你大书记了,书记又是镇里的一把手,最高权力人,什么还不是你一句话啊,我看不如现在就地解决为好。”
“让我说,我还真不敢说什么,你非让我说,那就按当时的规定赔偿,你去村里签字领取你应该得到的赔偿存折,再来镇财政所加公章,然后直接就可以去信用社取钱了。”
“那不行,我种的那是桃树啊,今年就挂果了,每年不说多,每亩收600斤桃子吧,一斤不说多,卖两元吧,那就是一千二百元,明年就会多于这个数,后年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一算我损失了多少钱你们给我算算,你们赔的哪点儿钱还不够我买这些优良树种的钱,何况我还施了很多好肥料,又请了专业技术人员来指导的费用呢?”
“你这是想解决问题的思想吗,修路是为了咱们村里,为了大家共同致富,也是配合大形势大发展,大家都像你这样无理取闹,鸡生蛋,蛋生鸡的算不到头了,这路还修不修,就为了你的破事儿,整个大开发工程的工作已经停工两天了?”
“这样的问题,我看一时半会也不好调解,我国早在1986年6月就制定了村民组织法,我呢,也早已不是过去为民作主时期的官儿,而是转变成为民服务的干部了。事情发生在你们村里,无论是干部还是村民,有了问题都要你们自己去解决,咱们倡导的联户代表制,就是专对这类事情而设置的,也是解决农村矛盾和问题的一件法宝。你虽然不是联户代表,也一定听说过,你家里的家庭法人更应该明白,这种事早就有了合理的处理途径。如今全省都在学习我们的联户代表经验呢,现在我们自己的事更应该高效地让联户代表发挥作用,我们不能创下了这个制度而不用,却拱手送给别人吧?马书记你应该更明白,我们就是从这样的问题和矛盾中,一个一个的寻求摸索中,总结和探索出来的经验结果,从而才诞生了“联户代表”制度。我相信,通过我们的联户代表会议,你这个问题一定能有个圆满的结果!”
“他们能解决个俅。俗话说,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联户代表一不是官二没权,算米算面,又算是哪根葱?”
“老马,看来我们的工作还存在很多缺点啊,连我们自己人都还有不知道联户代表的能量和适用的,这说明我们的工作很不扎实。李阿亮,你这么认为,我就更要让你体会一下联户代表在咱们这里的能量和权力,让你明白地知道他们虽无官无职到底有没有用。”朱书记说到这里,有些激动的转身又对马书记说:“你先回去,通知召集一下全村联户代表,我和李阿亮马上就到,我要当场看着你们的联户代表解决这次赔偿问题。”
“好的,半小时以后吧。”马书记起身走出去。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处理,非要推给他们呢?上至古稀老人,下至三岁顽童,谁不知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你却把权力往外推?”李阿亮看着马书记走后,生气又不理解朱为民的做法和行为。
“你们都是一个村里几十年的老亲旧邻了,大家不是亲戚就是自家或邻居旧知,哪里有问题哪里有缠绕的弯弯事儿,大家心里都比我清楚,联户代表会上,你有气只管发,有理尽情说,如果最后马书记没把你的事儿给处理好,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样行吗?”
“真的?”
“没有真的、假的。是,就是!”
中原的农村,总是在每年的六月,农民承担着最繁重的劳动量,又收又种又是最炎热的时节。
冬种小麦,夏收后忙于耕地,然后再播种秋粮。每年的这个季节,农民们最累最苦越是付出超强劳动时,越没有可口的饭菜吃。农民常说:闲时吃好的,忙时吃孬的。意思就是说春节的时候不干活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夏收秋种和秋收冬种出大力流大汗时,却没有时间在家做好吃的,更谈不上有好吃的。而且每年的夏收秋种又正是天气炎热时节,就有好吃的也难以下咽,没时间做,却还要过大的透支体力。就连吃皇粮的乡镇领导们,在这种时候也要顶着烈日,分片分组的逐村逐队去督促农民收割和播种。
如今,经过科学家们的研究和实验,给农村进行了大胆改革,调整成循环形的收、种。在小麦八成熟时,也就是还没收割小麦之前,农民就在麦垅的行距间点种上玉米种子,一旦小麦成熟收割完后,玉米粒已经在土里涨大发身,将要生芽破土而出了。这样的套种循环作业,即不影响收割又起到提前播种的效果。
玉米在慢慢长高,留下的麦茬儿也在慢慢腐烂掉,如此循环着生长和谢幕,腐烂的麦茬既能给玉米苗起到增肥功效又减少了收割后耕地的麻烦,更减轻了农民麦收后的大量劳动。
如今的中原黄沙镇,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玉米地上空,烈日普照,像一把大大的金伞笼罩着,在这光芒璀璨的万道射线下,一株株玉米幼苗儿才刚刚破土而出,正贪婪、幸福的享受着温暖阳光。放眼远眺,那一垄垄银色的麦茬地的行距间,显现出一行行可爱又娇嫩的似黄又似绿的嫩苗芽儿。麦茬与玉米幼苗的亲密,仿若是每个家里的老人和幼儿,老人在细致又耐心地守护着他们的小孙孙,幼儿则娇纵地享受着关爱;老人虽然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却还是甘心情愿要尽到最后的力量供养着子孙茁壮成长,并且是不厌其烦的谆谆教导它们成长的过程和成熟带来的喜悦,诉说不完成长过程中的痛苦经历和辛酸,不管孩子爱不爱听,老人也愿意付出最后一滴血和泪,甚至是全部的生命都给予子孙后代们。
看那远的、近的、老的和幼的,一派新老替换的人生景象,无不彰显出大地的博爱与勃勃生机,似乎给路过的人们某些提示和安慰。
嫩绿的姜黄色苗芽儿、白得耀眼的银色麦茬,满坡满眼望不到边,农民们用勤劳的双手,每年都在如此循环着绘制出这等美妙无比的自然画卷。绘给大地看,绘给蓝天看,绘给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欣赏并保存,给他们以希望和未来。
半个小时后,朱为民和李阿亮一前一后来到黄沙村联户代表会议室,该来的人已经全到了。朱为民让马书记按程序进行他们的工作,自己只是坐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听着。
他们先点名,不到的必须有人代为请假并说明理由和原因。黄沙村是黄沙镇最大的街村,因为是街村,商业气息已经很浓了,随着豫南省委省政府大力开拓大中州,中行一体化的推进,这个夹在中州和开封中间的地方,想不动也不行了。闻风而动的各行各业已经悄悄逼近,街村的土地不单被企业买走大部分,自己经营的市场也不断再扩大,街道扩宽、房屋加高,流动人员也在日渐增多,老百姓的经营范围也跟着市场的发展和需要,像城市那样丰富多彩而又琳琅满目。这么以来,整个街村的布局就得跟上时代,方方面面都要重新规划和调整,无形中就得征用大量土地,黄沙镇领导为了更快更好的让黄沙人富余起来,也加大了宣传力度,更要多修路,力争四通八达,特别是南边的中行路、北边的郑开大道,要把这两条路横串一起,这样才有利于黄沙的快速、高效发展。道路宽畅、环境优美才能引来金凤凰吗。
李阿亮所在的第一村民组里,共有10名联户代表,而这次修路占地却并非只是他们的第一组,而是有三个组的地被征用。这三个组里共占了十三户人家的土地,马书记征求了一下朱为民和李阿亮的意见,也是有选择性的召开这次特殊会议。李阿亮想到自己的条件可能过高,怕这些联户代表里倾向自己的人不多,他就提议说,想让这次被占土地的其他几家近亲也参加,马书记请示朱为民时,他们简单的对一句话,都同意了,这么着,又通知了五家的家庭代表一起,破例召开了这个特殊会。
传达完镇政府的新精神,马书记话峰一转说:“今天并不是每月的联户代表例会日期,是专门召开第一村组的全部联户代表和少数家庭代表会,是有点破例了。但是大家也都明白,凡是这样破例的会议,就一定有重要的矛盾或棘手的问题要解决,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一组的李阿亮家的桃树包赔一事。他认为包赔的不到位,一气之下就上告到镇里,而且是朱书记接下了这个事儿,所以朱书记也特意来到我们的会场,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把问题彻底解决好,争取今天拿出让李阿亮满意的方案。”
“这个事儿是我办的,是我指挥推土机推平了他家的桃树。这次扩路,一共征用了13家的土地,其中第一组有10家,李阿亮是其中之一。共有11家已经领走赔款,另一家因孩子住院没时间回来领钱,但他也同意了这次包赔政策。而李阿亮家,我们通知了数次也不见人回来,又通知他侄儿李成好几遍,还特意派人去县城捎信给他,就为等他这一户,修路的开工期已经推迟了一星期,还不见他的人出面。于是,我跟书记兼村长商量了一下,又通知组里的组长到场,并分别签字证明后,才不得不用推土机把他家的树苗推了。”副书记张大勇也是原来的老书记站起来说了这么多。
说完这些,他也把组长签过字的证据交给朱为民,朱为民一一看过字迹,这才转给李阿亮看,没想到他根本不相信这些,却是把头摇的像扑棱鼓一样说:“你们串通一气儿,我就是不服。杀人偿命,占地赔钱!”
“没说不赔啊,手续都在镇财政所放着,村里签字后就可以直接去镇里领到存折,拿存折去信用社就能取到现金了。”马书记急忙说。
“赔那鸡巴一点儿,够个鸟钱?我那是桃树,是已经挂果的优良品种的桃儿,不单个大而且高产,一年每亩再不卖也卖它五百块吧,明年就更多,后年再后年就没法说了,你们才赔我几个屌子儿?”
“别人赔多少你难道不知道吗?李成,你说说你的赔多少,李阿柱,你也说说你的赔多少?”
两人都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人家是人家我管不了,我就知道我的赔太少,就不中!”
“今天到会的联户代表和特邀的四位家庭代表,每位都要谈谈对这事的看法和合理意见。”马书记示意着大家发言。
“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这个联户代表也不是官,只是代表一下群众的思想,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征地补款也不只是针对哪一家哪一个人,大家识大体就行了。”联户代表罗三说。
“啥时代、在哪儿也都有光棍和眼子,闹一闹,也许镇里就能多赔点儿,闹吧,闹吧。”联户代表马大才显然话里有话,带着不满的情绪,说着话还仄了李阿亮一眼,又气呼呼地狠劲地吐了口痰。
“那些桃树,看着怪粗怪大,像长了几年的树木了。其实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看不见谁家的地,听不到谁家的锅碗响啊,明明是去年才裁上的,非说裁几年了挂果了,还说明年后年大后年,要这样子,咱黄沙也别发展了,还老老实实地啃咱的二亩地过穷日子吧,这样就没有这么多事了,也不要赔这赔哪了,反过来正过去再想想,何苦呢?”联户代表李老妮感慨地说。
“你们四个家庭法人也说说啊,你们的地和青苗赔偿的是多少,告诉李阿亮,既然来了就得说两句吗?”
“我没意见。”
“我也没什么说的。”两人都明确表态。
“赔多赔少也没个标准,更没有什么明码定价,关键还得自己知足。”
“四叔觉得他的赔少了,你们就多赔他一点吧,我们几家没意见。”最后的一个青年李成这样说。
显然他最明白李阿亮的底细,也就是因为他的堂弟,李阿亮的儿子在县里某机关工作,应该多占点儿便宜,就得比普通人家光棍一些,才说出此话。
“李阿亮,你接个电话。”朱为民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大家在屋里等了足有一根烟的功夫,李阿亮才慢吞吞地走进屋来,先还了朱为民的手机,有些蔫蔫地坐下。
“李阿亮,你要求怎么赔,比别人多赔多少你才满意?”朱为民看大家都说了自己的意见,接过李阿亮递还的手机,等他坐下后,看了看马书记,才微笑着这样问。
“我也不是非要求比别人多赔多少,就是觉得张大勇强硬推了我的树,太过份,太欺负人,我要找个说理的地方。他还想像当年他当书记的时候那么嚣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啊,哼!”
“我啥时欺负你?”
“装你娘的个头,老子现在不怕你了!”
“这里是会场,都文明点儿。张大勇你是干部,觉悟一点。”马书记急忙制止道。
“就事论事,今天议的是补偿问题,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事都不准再提了。”朱为民也严肃地说。“李阿亮你只谈今天的问题和态度。”
要找到较为稳定的乡村社会权威结构,使得权威结构能保持一种强制力,保证人们遵从一定的社会行为规范,显然需要一种新的对权威的认同方式,这种方式便是民主制度。
如果说传统乡村社会不需要民主政治,那么,传统乡村社会中的矛盾重重,使一任又一任领导头疼又无奈,只能说明传统的政策开始走向解体,也就意味着农村急需一种有效而适合自己的民主政治,这种民主政治已经在全国各地悄悄滋生并孕育着,正经历着阵痛过程,只是还没有大范围试用。小岗村的诞生,不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才从乡到县,再由市到省委各级领导们的一层层肯定,一级一级认可后,渐渐浮出水面才在全国应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