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最喜爱的节日。人多,热闹,喜庆,这样的氛围让人觉着踏实。
今年春节有点冷,缸里的水全都凝结成厚厚的冰块。恶劣的天气苦了家中掌厨的舅舅,每早“匡次匡次”的嘈杂声便是他砸冰块时所发出的声响。
每年上山祭祖回来,总少不了男人之间的游戏,围着桌子搓麻将。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大冷天的,不在暖和的室内活动,非得要在露天院里享受刺骨的寒风。女人们还要跟着受冷,可不,我那些姑姨正冒着严寒站在旁边当军师呢!
侄子们在院里噼里啪啦放着鞭炮,你追着我,我追着你。老人们是再也经不起天寒地冻,怕不小心染上风寒,折腾人。
我生来体质偏寒,读书时又喜风度,患上了风湿,遇冷便四肢无力,疼痛不已。年纪轻轻便患上这等症状,到哪都要靠在离火炉最近的地方,有时候确实感到尴尬不已。在长辈眼里,年轻人可都是火气旺盛啊!
“哟喂!这么大冷的天在屋外打麻将呀!真不愧是年轻人啊!”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嗓门如此洪亮,想必定是表婆来了。我连忙起身出去迎接,还未走到门口,便见她一脚踏了进来。
“咦?你什么回来的?”表婆见到我,满含皱纹的脸尽显惊讶之色。
“昨晚刚到的呢,表婆。”
“听你奶奶说,你今年过年不回来呢。”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后来想着还是回来好。”
“过年啦!一家人团圆好啊!你爷爷奶奶年龄大了,是该常回来看看他们。”
我点点头应允道:“表婆说的是。”
“哎,我家敏娃子要是回来,屋里也热闹呐!”
敏是表婆的外孙女,因黑户原因,自小就跟着表婆在村里面生活,她的母亲偶尔会来看看她。敏从小就比较独立,孤僻,几乎都不与我们一起玩。
我许久没有见到她了,上次见面已是多年前她出嫁那会儿,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
听表婆说她生了一女,如今已有两岁。生活过得倒还不错,不算清贫但也算不上富裕。我对她丈夫的形象已无任何印象了,听说现在在给人开车送货。
多年未见,我决定去拜访这位老朋友。临走前表婆装了一袋腊肉让我帮忙带去,路过小镇,我也顺道下车买了点东西。
通往黑木村的道路崎岖不平,泥坑里的冰块融化成水使路面变得很滑,即使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但还是颠簸不已。越往山上,道路越是凶险,陡峭的山崖偶尔会飞来石子儿,接二连三的弯道全部都靠近悬崖且没有护栏。如果车子不小心发生故障,极有可能就此掉下去。一路心惊胆战,神经紧绷着,握住方向盘的双手已经冒出冷汗,湿哒哒的,后背也透露着一丝丝的凉风。
眼看这山就要出头,却没料到前方堵车了。下车一探究竟,才知是被悬崖上滚落的大石头给堵住了。那边的人想过来不成,这边的人想过去也无法。
“哎!这可咋办呀!走路回去不知得走多久啊!这鬼天气又这么冷!”
“就是啊!大过年的,出门便遇这事真是晦气!”
“……”
石头是昨天夜里滚落的,这里离村又远,只有开车经过这里的人才会知道路被堵。眼下大家都是进退两难,这里恰巧是镇到村的中间点,不论现下打算去哪个地方,都得走上几十公里的路。
山里暗黑幽森,除了道路上传来的谩骂声,周围都极为安静,尤其是那丛林深处。
四周阴冷的气息让我忍不住打了喷嚏,哆嗦着身体连忙向车子走去,车门刚打开便横空出来一只手将我拦了下来。
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位身穿灰色大衣,裹着亚麻色围巾,英俊帅气的年轻小伙出现在我面前。
“好久不见。”
突如其来的陌生问候让我有点手无举措,脑海飞速运转关于这男子的记忆,竟是丝毫印象都没有。
见我迟迟未作出反应,他故意挠挠后脑勺:“看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呢!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见他一副至诚且淡淡委屈的模样,我想大概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不好意思,能提过醒吗?我确实记不起你了。”
“哈哈,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几年不见,竟然忘了隔壁班的三麻子。”
原来他是三麻子,三麻子是我初中隔壁班的一个小混混。因遗传父母长麻子的基因,他们生下来就长了满脸的麻子,三麻子在家中排名第三,故小名取之。没想到士别几年,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只是隐约还能感受到他的一股痞子气息。
“记起来了?”
“没想到是你呀!这么多年不见,变了好多。”
“帅了?”
“确实是帅了,不过你说话的语气倒是一点没变。”
“哈哈,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一位朋友。”
“不会是我吧?如果是我,真是受宠若惊呢!不过,现在路被堵住了,一时半会就不可能清理的,好歹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你怎么打算啊?”
“怎么会这么久?”
“现在大家都在家里过着年呢!再说了,你一路开车来,不是没有看到这条路有多烂,请挖掘机都不见得会有人来呢!”
“为什么不把路修好呢?”
三麻子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哎,没办法。”
“……”
眼见天就要黑了,部分车已经原路返回了,只留下一小部分,三麻子见我一人还在车上便提议坐他车去村里,隔天回来的时候顺便坐我车把他带去镇上。
我心下想了想,三麻子虽然人痞了点,但是整体还是不错的,便坐上了他的车。
见我坐在后面,三麻子咧嘴一笑,倒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要是换做以前,这笑定是十分猥琐。
“你朋友住在黑木村?”三麻子有点疑惑地转过头来问我。
“嗯。”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朋友在黑木村,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是我发小,她嫁到这里的。”
“哦……”
“三麻子,你的脸……”我很好奇他那一脸的麻子是如何去掉的。
“你说麻子呀!我是用洗面奶洗掉的。”
三麻子见我眉头紧皱,一脸不相信他话的样子,又紧接道:“为了这脸的麻子,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不过现在好了,麻子没了,干什么事情都变得顺了。”
三麻子说这话时,眼角略微抽搐了几下。虽然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但他那段时间肯定过的不好。
车子从山里缓缓驶出来,又进入到一片荒野当之中,路边的杂草足足有人高了,只能看到前方的颠簸小路。
“三麻子,这里怎么这么荒芜?”我心里倒是很为敏感到惋惜,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怎的嫁到如此偏远的地方。
“他们都搬家了。”
“为什么要搬家啊?”
“挣大钱了呗!谁还愿意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土地开垦出来还是不错的,挺肥沃的啊!”
“那当然了,坟山嘛,水土肯定肥沃。”
一想到我现在就在死人的坟墓上,就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里咯地紧张了起来,总感觉后背有东西袭来。
三麻子见我神情慌张,竟大声地笑了出来:“哈哈,你怕这些呀!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都来来回回几十年了,不见得发生什么事。”
话虽这样说,但心里还是发毛的紧,我一向不太喜欢这些地方。
天色越来越黑,车子还在坟山上缓慢前进。我突然有点觉得是三麻子故意放慢车速的,便催促了他道:“三麻子,你能不能开快点。”
三麻子没有吱声,我坐在后面,只能看见他的双手轻轻转动方向盘,像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再次叫道,还是没有反应。车子里面安静极了,车外的风呼呼地刮着,似乎是要把车窗给吹破。我心里开始着急了,正准备拿出手机打电话时,三麻子突然转了过来。
“哈哈,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三麻子一脸的奸笑。
“你......”我突然后悔坐他的车,也后悔来这个地方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被吓死的。幸好后面,三麻子没有再开什么玩笑了。
到达目的地后,已经晚上了,一下车便看见敏站在山坡上等我,她裹着厚厚的麻布衣服,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冲着她笑,心里竟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正打算给三麻子道别的时候,见他神情有点慌张,完全没了刚刚痞子的样子:“你怎么了?”
三麻子回过头来,笑笑道:“没什么啊!只是有点累了。”
与三麻子道别后,我便提着东西向敏走去。走之前,隐约听到三麻子说:“你最好早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