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孟子、庄子、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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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达生(2)

明白养生之理的,不追求无法做到的;通晓性命之理的,不追求智力所无能为力的。保养身体必须先有物质条件。但有些人物质丰裕却保养不好身体;保有生命首先必须不脱离形体,但有些人形体不离生命却死亡了。生命来临不能拒绝,生命离去不能挽留。可悲啊!世俗之人以为保养好身体便可以保全生命,然而保养身体确实不足以保全生命,那么何必去管世俗之事!虽然不值得管却不可不去管,那就免不了要劳累了。

要想免除形体的劳累,不如抛弃世俗。抛弃世俗就没有拖累,没有拖累则心正气平,心正气平就会与形体一起更新,更新就会接近于所要达到的养生目标。世事值得抛弃而生命值得忘怀吗?抛弃世事则形体不劳,忘怀生命则精神不亏。形体健全而精神饱满,就会与天合为一体。天地是万物的父母。天地交合则生成万物的形体,天地分离则万物返归于原始混沌状态,形体健全精神饱满,就能随天地更生变化。养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反过来又会有助于天地自然的发展。

列子问关尹说:“至人入水行走而不窒息。走在水上而不觉得热,在最高处行走而不畏惧。请问为什么能达到这般境地?”

关尹说:“这是保持了纯正之气的缘故,而不是使用巧智和勇敢所能做到的。坐下,我对你说!凡具有形状声色的,都是物,物与物之间为什么有很大差别?有的物为什么超前?这是因为声色的缘故。物产生于无形而终止于无变化,明白了这个道理,就不会把万物放在心上!至人处于恰如其份的位置,藏心于循环之理,游心于无为之道,使心性纯一,保养纯正之气,使德性与天道相合,以通达于自然。像这样的至人,天性完备,精神健全无缺,外物怎么能侵入呢!

“醉酒者从车上掉下来,虽然受伤却不会摔死,他的骨节和别人一样而伤害程度却和别人不同,这是因为他的精神健全,乘坐在车上和从车上掉下来都没有感觉,心里没有死生惊惧的念头,所以撞在地上也不恐惧。他从醉酒中获得的精神健全尚且有这样的效果,何况从天道修养中所获得的精神健全呢?圣人居心于天道,所以外物无法伤害他。仇敌虽然用利剑杀我,但利剑无心杀我,所以我复仇只杀仇敌而不折毁利剑;我虽然被飘落的瓦片打伤,但瓦片并非有心伤我,所以我不抱怨。因此,天下平等相待。奉行无为之道,就不会有战乱之患和杀戮之刑。不要倡导人为,而要顺应自然。顺应自然就会养成良好的道德,倡导人为则会产生残害的心理。要大力提倡无为之道,谨防人为之害,这样人们就会按照天真的本性行事。”

孔子去楚国,经过树林中,看见一个驼背的人在捕蝉,像在地上拾取一样轻而易举。

孔子上前说:“您的手真巧!有什么粘蝉之道吗?”

捕蝉者回答说:“我有道。我为了提高技巧,在竹竿顶端叠上丸子,经过五六个月的训练之后,累叠两个丸子可以不掉下来,失手的时候已很少;累叠三个丸子而不会掉下来,那么失手的时候只有十分之一;累叠五个丸子不掉,那就像拾取东西一样容易。我粘蝉时,身体像木桩一样静止不动;我对胳膊的控制,像干枯的树枝一样稳健;虽然面对广大的天地形形色色的万物,而我的心思只在蝉翼上。我心无二念,不因为其他东西而转移对蝉翼的专注,这样还有什么得不到!”

孔子回头对弟子说:“心不分散,聚精会神,就是在说这位驼背老人啊!”

颜渊问孔子说:“有一次我经过一个深渊渡口,摆渡的人撑船技术高明极了。我问他:‘撑船可以学习吗?’他说:‘可以。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而善于潜水的人即使没有见过船也能熟炼行驶。’我问其中的原因,他却不告诉我,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孔于说:“善于游泳的人很快就能学会,这是因为他熟悉水性。善于潜水的人没见过船就能驾驭船只,这是因为他把深渊视为山丘,把船翻视为车倒退一样。他对出现在眼前的翻船如倒车的情景毫不在乎,心里若无其事,他怎么能不镇静自若呢!用瓦片作赌注心里轻松,用带钩作赌注内心就有点害怕,用黄金作赌注则心烦意乱。他的赌博技巧前后一样,但后来却顾虑重重,这是由于身外的利害得失。注重于身外之物的内心就笨拙。

田开子见到周威公。威公说:“我听说祝肾在学习养生之道。你常和他在一起,听到过什么吗?”

田开子说:“我不过是拿着扫帚替先生打扫门庭,能从先生那儿听到什么呢!”

威公说:“你不要推辞,我很想听听。”

开子说:“听先生说:‘善于养生的,就像牧羊一样,看见落后就用鞭子抽。”’

威公说:“这是什么意思?”

田开子说:“鲁国有一个名叫单豹的人隐居于山岩,饮用泉水,不与人争利,年已70而容颜还像婴儿一般,不幸遇虎,被饿虎吞食。有一个名叫张毅的,走东家串西家,四处钻营,年仅40却得内热病而死。单豹修心养性却被老虎吃掉了形体,张毅保养形体却被疾病攻入了体内。这两个人,都是行为偏颇而不能调和折中。”

孔于说:“不要隐藏得太深,也不要过于外露,而应该像木头一样中立于动静之间。这三者如果都能做到,便可称为至人。担心旅途不安全的人,假如途中发生十人中有一人被害的事就会父子兄弟互相告诫,必定成群结伙才敢上路,真聪明啊!人们自取危险的,是在枕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人们却不知道对此戒备,这是过错啊!”

掌管祭祀的祝人和宗人身穿祭服走近猪栏,对猪说:“你为什么怕死?我要好好喂养你3个月,戒食10天,斋戒3天,铺上白茅草,把你的肩肘和后腿放置在雕饰的祭器上,你愿意吗?”与其为猪打算,倒不如用糟糠让它存活于猪栏中;为自己打算,只要希望生前高官厚禄,死后隆重厚葬就满意了。为猪打算就让它放弃享受祭祀之礼的死,替自己打算就追求虚荣之死,这和猪有什么区别!

齐桓公在沼泽地打猪,管仲驾车,见到了鬼。桓公握住管仲的手说:“仲父您看见了什么?”管仲回答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齐桓公返回宫中,惊吓成病,几天闭门不出。齐国有位贤士皇子告敖说:“您这是自己忧伤,鬼怎么能伤害您呢!郁结之气,扩散而不能收敛回复,就精气不足;集中于身体上部而不能下通,就使人容易发怒;集中于身体下部而不能上达,就使人容易健忘;不上达也不下通,聚积于身体中部,就要致病。”

桓公说:“那么有鬼吗?”

皇子说:“有。积水处有名叫履的鬼,灶台有名叫髻的鬼。屋内尘土积聚之处,有名叫雷霆的鬼;东北方的下面,有名叫培阿鲑的鬼在跳跃;西北方的下面,有名叫泆阳的鬼。水中有罔象,丘陵有峷神,山里有夔,野地有仿徨,沼泽有委蛇。”

桓公问:“委蛇是什么样子?”

皇子说:“委蛇的形状,大如车轴,长如车辕,穿紫衣戴红冠。这种鬼,害怕听雷车的声音,听到就捧着头站立。看到它的人将会称霸。”

桓公大笑着说:“那就是我所见到的东西。”于是整好衣冠与皇子相坐,不到一天病就不知不觉地好了。

纪渻子给周宣王养斗鸡。过了10天周宣王问:“鸡可以斗了吗?”纪渻子回答说:“不行,性情骄横,自恃意气。”10天后又问,回答说:“不行,听到别的鸡叫或见到别的鸡的影子还有反应。”10天后又问,回答说:“不行,还怒视而好斗。”10天后又问,回答说:“可以了。虽然听到别的鸡叫,却毫无反应,看起来像只木鸡,静寂淡漠,德性已经完美,别的鸡不敢应战,见到它就扭头逃走。”

孔子观赏吕梁之山水,瀑布高悬数十丈,飞流溅沫四十里,就连鱼鳖都无法游过。看见一男子游入激流,以为他有痛苦的事而想自杀,赶快叫弟子顺流去救他。那个男子没入水中数百步才浮出来,披发唱歌而游到岸边。

孔子走上前去问:“我以为你是鬼,仔细察看才知道是人。请问,你游水有什么道术吗?”

那人回答说:“没有,我没有道术。我起始于故常,长大习而成性,成于顺其自然。与漩涡一起没入,也涌流同时浮出,顺着水势自然而出,这就是我的游水之道。”

孔子问:“什么叫起始于故常,长大习而成性,成于顺其自然?”

回答说:“我生于陆地而安于陆地,这就是故地;成长于水边而安于水,这就是习性;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顺其自然。”

梓庆用木头制作鐻,做成后,看到的人惊叹为鬼斧神工。鲁侯看见后问:“你是用什么道术作成的呢?”

梓庆回答说:“我是个工匠,能有什么道术!不过,我还是有一点。我在做鐻之前,不敢损耗精气,必定斋戒以平心静气。斋戒3天,不敢怀有功名利禄之心;斋戒5天,不敢怀有是非美恶之心;斋戒7日,就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在这个时候,眼里没有朝廷,专心于工艺技巧而排除了外界的干扰;然后进入山林,观察树木的天性;见到形态极其符合的材料,一个成形的鐻就呈现在眼前,然后动手雕制;如果不是这样,就放弃不做。这样心性自然与外界自然相合,乐器之所以被疑为神工,恐怕就是这个原因吧!”

东野稷在鲁庄公面前显示驾驭马车的本领,进退往来像绳子一样笔直,左右旋转像规一样圆。庄公以为画图画也不过如此,让他转一百圈后回来。

颜阖遇见了,进来对庄公说:“东野稷的马要垮。”庄公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马果然垮掉了。庄公说:“你怎么知道马要垮呢?”

颜阖回答说:“马已经精疲力尽,但他还继强迫马奔跑,所以必然要垮。”

工倕用手画圆赛过规矩,手指动作随着所造的器物而变化,根本不用思索,所以他的心性专一而通达。忘了脚,是因为鞋子舒适;忘了腰,是因为腰带舒适;忘了是非,是因为心灵安适;心神如一,不追随外物,遇事就可以顺心应手。本性安适而无所不适,就是忘了安适的安适。

有一个名叫孙休的人,登门求见子扁庆子,他惊讶地问:“我住在乡里没有名气可以说不好,遇到危难不站出来可以说不勇敢。但是种田遇不上好时岁,事奉君主遇不上圣君明主,在乡里被人排斥,在州邑被人驱逐,我怎么得罪了天?竟然如此倒霉?”

扁子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至人的行为吗?忘记自身,不求聪明,超然于尘世之外,逍遥于清净无为,这就是虽然有所作为,但并不自恃,对事物有所助长,但并不以主宰者自居。现在你粉饰智慧以惊醒遇顽之人,修身以揭露黑暗,光明磊落就像举着日月行走。你能保全自己的躯体,九窍完整无缺,没有中途夭折残废而跻身于人的行列,已经够幸运的了,何须怨天忧人!你走开吧!”

孙休出去了。扁子进来,坐了一会儿,天而叹。弟子问:“先生为什么叹气?”

扁子说:“刚才孙休来,我告诉他至人的德行,我担心他过于震惊而变得更加迷惑。”

弟子说:“不对。如果孙休说的正确,先生说的错误,错误的当然就不能迷惑正确的;如果孙休说的错误,先生说的正确,他本来就是迷惑着前来,您又有什么过错呢!”

扁子说:“不对。从前有只鸟飞落在鲁国郊外,鲁君很喜欢它,奉上太牢祭品供它食用,演奏《九韶》之乐取悦于它,鸟看得眼花缭乱,内心忧愁悲惧,不敢饮食。这就叫做用养人的方法养鸟。用养鸟的方法养鸟,应该让它栖息于茂密的树林,浮游于江湖,从容啄食,放之于原野。刚才的孙休是个孤陋寡闻的人,我告诉他至人之德,就好比是让小老鼠坐马车,对小鸟敲钟击鼓使它高兴,他怎么能不感到震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