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之射:有心的射。
不射之射:无心的射。
背逡巡:向后移步。
足三分垂在外:脚的三分之二悬空。
揖:请。
窥:观察。
潜:探测。
挥斥:放纵奔驰。八极:八方。
恂(xún)目:神色不定。
孙叔敖:楚国贵族,楚庄王时任执政卿。
令尹:楚国执政卿之称,类似后世的宰相。
三去也:三次被免去令尹之职。
栩栩然:轻松的样子。
却:推却。
凡;国名。
不足以存存:不能因为它的存在而令我感到它存在。
【译文】
田子方陪坐在魏文侯身旁,屡次称赞谿工。
文侯说:“谿工是您的老师吗?”
子方说:“不是的,他是我的同乡。他论道常常比较正确,所以我称赞他。”
文侯说:“那么您没有老师吗?”
子方说:“有。”
文侯说:“您的老师是谁?”
子方说:“是东郭顺子。”
文侯说:“那么先生为什么不曾称赞他呢?”
子方说:“他为人纯真,普通人的容貌而自然的心性,随顺于人而保持心性的纯真,心性清净而容纳万物。对于无道的人,便正色使之醒悟,使其邪念消除。我不配称赞他!”
子方出去后,文侯颇感惆怅,整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召集陪臣对他们说:“高远啊,道德完美的君子!起初我以为圣智的言论和仁义的行为就是最高尚的了,但当我听到子方老师的行为,我形体懒散而不想动,嘴巴像被钳住一样不想说话。过去我所学的不过是废物而已,魏国真是我的累赘啊!”
温伯雪子往齐国,途中住在鲁国。鲁国有人要见他,温伯雪子说:“不行。我听说中国的君子,明于礼义而拙于理解人心,我不想见他。”
到了齐国,返回时又住在鲁国。那个人又请求见他。温伯雪子说:“从前他要求见我,现在又要求见我,他一定对我有什么启发。”
出去见了客人,回来就叹气。第二天又出去见了客人,回来又叹气。他的仆人说:“您每次见过客人,回来就要叹气,这是为什么呢?”
温伯雪子说:“我原来就告诉过你:‘中原国家的人,明于礼义而拙于理解人心。’那个见我的人,行礼时成规成矩,举止若龙若虎,神气造作,他劝谏我如同儿子对待父亲,开导我就像父亲对待儿子,我因此而叹气。”
孔子见到温伯雪子一言不发。子路说:“先生早就想见温伯雪子了,见了面却不说话,为什么呢?”
孔子说:“这个人,你一看就知道天道体现在他身上,用不着说什么了。”
颜回问孔子说:“先生缓行我也缓行,先生快走我也快走,先生跑我也跑,先生跑得飞快,我却直瞪着眼落在了后面!”
孔子说:“颜回,这是怎么说呢?”
颜回说:“先生缓行,我也缓行;先生议论,我也议论;先生快走,我也快走;先生辩论,我也辩论;先生跑,我也跑;先生谈道,我也谈道;等到跑得飞快我却直瞪着眼睛落在了后面,先生不用开口别人就信服,不与人接近人们也相亲,虽无权位人们都来投奔,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孔子说:“啊!这是要分析的。最大的悲哀是人心的死亡,身体死亡还在其次。太阳升自东方而落入西方,万物都是顺着这个方向运作的,动物都是依靠太阳而有所作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万物也是一样,依靠着它而死,依靠着它而生。我禀受了天道所赋予的形体,不化做他物等待着形体的消亡,随着万物而运动,日夜没有间断,而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和顺咸形,知道命运是不可测度的,我因此而天天随之变化。我一直和你亲密无间,而你却不明白这个道理,真是可悲!您恐怕只是看到了我的外表形迹。它们已经消失了,而你却以为可以学得到,这就好比在一无所有的市场上去寻求马一样。我所做的,你所做的,相互都可彻底忘却。虽然如此,你又有什么担忧的!虽然忘记了过去的我,但我还有不会被遗忘的东西存在。”
孔子去见老子,老子刚洗完头,正披着头发等待干,一动不动就像个木偶。孔子见状退到隐蔽处等待,过了一会走上前去说:“是我的眼睛花了呢?还是真的如此?刚才先生形体直立不动如枯木,好像超然一切而站立在一个独有的境界。”
老子说:“我的心正在万物之源遨游。”
孔子说:“这是什么意思?”
老子说:“心困而不能知,闭口而不能言,我试着给你说个大略吧。至阴清冷,至阳炎热;清冷出于天,炎热出于地;阴阳交合而万物生,有个东西支配着阴阳却又看不见它的形迹。生死盛衰,时暗时明,日新月异,每天都在起作用,却又看不见它在用功。生有所始,死有所归,终始循环往复,既没有开端,也不知道它的尽头。除此之外,还有谁是万物的主宰!”
孔子说:“请问遨游的情形。”
老子说:“遨游于其中,美乐到了极点,获得这种感受而遨游于至乐的境界,称之为至人。”
孔子说:“我想听听达到至人那种境界的方法。”
老子说:“吃草的野兽不怕变换草泽,水生的虫子不怕变换池沼,这是因为只有小的变化而没有失去根本,喜怒哀乐不会进入内心。所谓天下,就是万物统一于其中的地方。天地万物达到了统一,则四肢百体将成为尘垢,死生终始如同昼夜的变化一样不受扰乱,何况是得失祸福之事!舍弃奴隶如同舍弃泥土,懂得自身比奴隶贵重,随机应变而无所丧失。况且千变万化没有穷尽,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修道的人是明白上述道理的。”
孔子说:“先生德配天地,还借助至人的理论修养心性,古时候的君子谁能如此超脱呢?”
老子说:“不对。水的涌流,是由于无为而自然。至人的道德就是自然之道,无须修行而万物就离不了它,就像天的自然高,地的自然厚,日月的自然光明,何须修行呢?”
孔子出来,告诉颜回说:“我对于道的理解,简直像醋瓮里的小虫一样狭隘渺小!要不是先生对我启蒙教诲,我真不知道天地的大全。”
庄子去见鲁哀公。哀公说:“鲁国有很多儒士,但很少有学先生道术的。”
庄子说:“鲁国的儒士很少。”
哀公说:“全鲁国都穿着儒士的服装,怎么说儒士少呢?”
庄子说:“我听说,儒者戴圆帽的,懂得天时;穿方鞋的,懂得地理;用五色丝带系佩玉块的,遇事能够决断。君子有这种道术的,未必穿这种服装;穿这种服装的,未必懂得这种道术。你如果不相信,为什么不号令于国申说:‘不懂这种道术而穿这种服装的,罪当处死!”’
于是哀公下号令五天,而鲁国没有人敢穿儒服的,只有一个男子穿着儒服站立于朝门。哀公立刻召他来询问国事,千变万化而应对如流。
庄子说:“全鲁国只有一个儒者,能叫多吗?”
百里奚不把爵禄放在心上,所以养牛而牛肥,使秦穆公不顾他的出身低贱,将国政授予了他。有虞氏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所以令人感动。
宋元公要画图画,众画师都来了,受礼后就位,润笔调色,还有一半人因没有位置坐而站在外面。有一个画师迟到,自由自在地不拘礼节,受礼后并不就坐,而是返回了客馆。宋元公派人去看他,只见他脱衣祼身,盘腿而坐。宋元公说:“好啊!他才是真正的画师。”
文王到臧地游历,看见一位老者在钓鱼,但不是真心钓鱼,他不是手持鱼竿专心钓鱼,而只是借钓鱼消遣罢了。文王想任用他主持国政,但又怕大臣贵族不服;想放弃重用他的打算,但又不忍心使百姓失望。于是在一天早晨告诉卿大夫说:“晚上我梦见一位贤良君子,黑面而有胡须,骑着杂色的马,马蹄的半边是红色的,他号令我说:‘将国政托付于臧地的老者,人民的疾苦大概可以解除了!”’
诸大夫吃惊地说:“那是君王您的父亲啊!”
文王说:“那么占卜看看吉凶。”
诸大夫说:“这是先君之命,不应有疑虑,又何须占卜呢!”
于是恭迎臧地的老者入朝,将国政委托给他。他对过去的典章制度不作更改,不发布偏颇的政令。三年以后,文王巡视全国,看到列士不结党营私,为官者不显耀功德,别的度量衡不敢进入国境。列士不结党营私,则统一于上;为官者不显耀功德,则齐心合力;别的度量衡敢进入国境,则诸侯无异心。
文王于是拜他为师,行臣子之礼恭敬地问他:“政令可以推广于天下吗?”老者默不作声,若无其事地推辞,当天晚上就逃走了,从此销声匿迹。
颜回问孔子说:“文王的德行还不够吗?又何须托梦行事呢?”
孔子说:“别作声,不要说话!文王已经做得很完美了。你有什么好评议的!他只不过是按照一时的需要这样做罢了。”
列御寇给伯低无人射箭看,他拉满弓,在胳膊肘上放一杯水,射出箭,命中目标,连连发射均准确地射中目标。射箭时的列御寇精神高度集中,动作镇定,简直像木偶一样。伯昏无人说:“这种射是有心的射,而不是无心的射。我和你登上高山,脚踩危石,身临百仞深渊,你还能射吗?”
于是伯昏无人登上高山,脚踩危石,身临百仞深渊,背对着深渊向后退,脚跟悬空,请列御寇上前来。列御寇害怕得爬在地上,冷汗流到脚跟。
伯昏无人说:“至人,上观青天,下测黄泉,纵驰八方,神色不变。现在你惊慌失措,神色不定,你想射中目标就很困难了!”
肩吾问孙叔敖说:“您三次当令尹而不炫耀,三次离职也不忧愁。我开始还怀疑您,现在看您表情轻松自在,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孙叔敖说:“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呢!我认为官职的来不能推却,它的去也不能阻止,我认为得与失都是身外之物,也就不忧愁了。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况且不知道得失是由于令尹之职呢?还是由于我?如果得失在于令尹之职,则与我无关;如果在于我,则与令尹之职无关。我从容自得,心满意足,哪里有功夫顾及人间的贵贱呢!”
孔子听到此事后说:“古时候的真人,智者不能说服他,美人不能使他淫乱,强盗不能使他屈服,伏羲、黄帝不能使他亲近。生死也算是大事了,对自己也毫无影响,何况爵禄!像这样的人,他的精神穿越大山而没有阻碍,进入深渊而不会淹没,位处卑贱而不觉困顿,充满于天地,全部给予别人,自己则更加充足。”
楚王和凡君同坐,一会儿,楚王左右的人三次说凡国灭亡了。凡君说:“凡国的灭亡,不能够丧失我的存在。若是凡国的灭亡不能够丧失我的存在,那么楚国的存在也不能感到它的存在。由此看来,则凡国未必灭亡而楚未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