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果说:“他冬天在长江刺鳖,夏天在山旁休息。过路的人问他,他说:‘这里是我的住宅。’夷节的推荐都不行。何况我呢!我还不如夷节。夷节的为人,没有德而有智,投机取巧,在交际场上广显神通,沉溺在富贵场中,他不是从道德上帮助别人,而是使人丧德。受冻的人总想借助温暖的春天而如得寒衣一般,酷热难熬的人总希望能得到冬天的冷风。楚王的为人,仪表尊贵而威严;对于犯罪的人,凶猛如虎从不赦免;如果不是有才干或道德纯正的人,谁能说服他!所以,圣人在穷困的时候,使家人忘记贫寒;在通达的时候,使王公贵族忘记爵禄而变得卑谦。他对于物,和谐共处;他对于人,乐于沟通,而又不丧失自己的本性。他广施不言之教,以和顺的态度待人,与人共处能使人感化,如同父亲对儿子的影响一样。他返归山林隐居,以清静无为的处世态度对待一切。他与常人的心性迥然不同,相去甚远。所以说要等待公阅休。”
圣人化解矛盾纠葛,调和得非常周全,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委,这是出于天性。静动都以顺任自然为原则,人们仰慕他而称之为圣人。为自己所知的事而担忧,所作所为通常难以持久,生命都要终止了,有什么办法呢!
天生美丽的,别人给他镜子,若是不赞美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比别人美。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他的欣喜没有止境,别人对他的喜爱也没有止境,这都是出于本性。圣人爱别人,是人们给了他圣人的称号,若是不赞誉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爱别人。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他对别人的爱没有止境,人们安于被他爱也没有止境,这也是出于本性。
远游于异国他乡的人,望见自己的祖国和故乡都会无限喜悦,即使是丘陵草木遮蔽住了它的十分之八九,心情还是舒畅,何况是身临其境地看到了它的原貌,这就如同十仞高台悬在众人之间!
冉相氏得其要领而随物自成,与万物一齐变化,无终无始,无有定期。随时与物变化的,内心则静寂不变,何曾舍离过天道的要领!有心效法自然便适得其反,与外物相逐,怎么可以这样做呢?在圣人的眼里,不曾有天,不曾有人,不曾有始,不曾有物,与世同行而不废止,所行完备而不败坏,他是如何冥合于道的呢?汤得到司御门尹登恒而拜为师傅,任凭师傅所为而不加束缚,得以随物自成。这样一来,师傅的美名和汤的师法两方面都得到显现。孔子忘怀绝虑,与之相辅相成。容成氏说:“没有日就没有年岁,没有内就没有外。”
魏惠王和齐威王订立盟约,齐威王背约。魏惠王大怒,准备派人去刺杀他。
犀首公孙衍听到了觉得羞耻,对魏王说:“陛下是万乘之国的君主,却用匹夫的手段报仇!我请求领兵20万,为陛下攻打齐国,俘虏人民,掠取牛马,使齐王内心焦急,然后攻占齐国。齐将田忌败走,然后鞭打其背,折断他的脊梁。”
季子听说后认为可耻,对魏王说:“筑10仞高的城,城已10仞高了,再去毁坏它,这是让筑城的刑徒叫苦连天的行径。现在已有7年不打仗了,这是君王立业的基础。公孙衍是祸乱之人,不能听他的。”
华子听说后感到耻辱,对魏王说:“巧言伐齐的,是祸乱之人;巧言不伐齐的,也是祸乱之人;说伐齐和不伐齐的都是祸乱之人的人,还是祸乱之人。”
魏王说:“那么该怎么办呢?”
华子说:“陛下追求虚无之道就行了!”
惠子听了,将戴晋人引荐给魏王。戴晋人说:“有所谓的蜗牛,陛下知道吗?”
魏王说:“知道。”
戴晋人说:“蜗牛的左角有个国家名叫触氏,右角有个国家名叫蛮氏,两国经常互相为争夺土地而打仗,战死者迭数万人,追击败兵半个月后才回师。”
魏王说:“噫!这是假话吧?”
戴晋人说:“那我就给陛下说说实情。陛下觉得上下四方有穷尽吗?”
魏王说:“没有穷尽。”
戴晋人说:“知道游心于天下,回过头来想一想通达之国,不觉得若有若无吗?”
魏王说:“是的。”
戴晋人说:“通达之国中有个魏国,魏国里有个梁都,梁都内有个君王。这个君王和那个蛮氏有什么区别呢?”
魏王说:“没有什么区别。”
客人告辞而魏王恍惚不定若有所失。
客人退出,惠子入见。魏王说:“客人真是个伟大的人物,圣人也难以与之相比。”
惠子说:“吹竹管的,还有悠长的声音;吹剑首的,只有一丝轻音而已。尧和舜,是人们所称誉的;在戴晋人面前谈论尧、舜,如同一丝轻音罢了。”
孔子往楚国去,途中停宿在蚁丘的卖浆之家。邻居的夫妻臣妾爬上屋顶观望,子路说:“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干什么呢?”
孔子说:“这些是圣人的仆役。他们隐居于民间,藏身于田园。他们名声消亡,志向远大,口中虽言,内心却不曾言语。与世俗相违而不愿随波逐流。是位自隐之士,该不是市南宜僚吧?”
子路要过去请他们。孔子说:“算了吧!他知道我了解他们。知道我要去楚国,以为我必定让楚王去请他,而且他视我为佞人,如果这样的话,他连佞人的言论都羞于听,何况是亲自见面!你怎么能请到他呢?”
子路过去一看,屋内已空无一人。
长梧封人对子牢说:“您为政不要卤莽,治民不要轻薄。过去我种庄稼,耕作时草率,收成就很差;除草时马虎,收成也很不好。第二年我改变了耕作方法,深耕细作,禾苗繁茂,结果收获甚丰,使我终年足食。”
庄子听到后说:“现在人们整治形体,调理心性,很多都像封人所说的那样,逃避自然,离散本性,减损真情,丧失精神,去追随俗人的所作所为。所以对本性草率的,滋长恶欲,就如同芦苇般地蔽塞心性,欲念缠身,助长恶性。于是上溃下漏,百病皆生,流脓生疥,内发外泄。”
柏矩跟随老子学习,说:“我想到天下去游历。”
老子说:“算了吧!天下到处都一样。”
柏矩再次请求,老子说:“你要先到哪里?”
柏矩说:“先到齐国。”
到了齐国,看到被处死示众的犯人尸体,他将竖立的尸体放倒,脱下自己的朝服覆盖在尸体上,号天大哭说:“你啊你啊!天下有了大祸,你首先遭难。所谓不要为盗!不要杀人!荣辱观树立之后,才可以看到由此而产生令人忧心的事;财货积聚在某些人手上的时候,才可以看到由此而产生的利害之争。现在树立人所忧心的,积聚人所纷争的,使人身穷困,无休无止。想不走到这般地步,办得到吗?古时候的人君,成功则归功于百姓,失败则归咎于自己;将正确的归于人民,将过失归于自己。所以一旦施刑不当,就退而自责。现在却不是这样,而是隐匿真相以愚弄百姓,制造困难而归罪于那些畏难的人,加重任务而处罚不胜任者,延长路程而诛杀那些走不到的人。人民智力穷尽,就用虚伪来应付,人君经常虚伪,老百姓怎能不虚伪呢!能力不足便虚伪,智慧不足便欺诈,财物不足便盗窃。盗窃成风,该责备谁呢?”
蘧伯玉60年来在认识上年年都有变化,未尝不是开始时认为对的,而后来总是把原来认为是对的当作错的,很难说现在所认为是对的就不是59年来所认为是错的。万物都有它的产生却不见它的根本,有它的出处却不见它的门径。人们都看重他的智力所能认识的,而不知道凭借他们智力所不能知的而后达到所知,这难道不是大疑惑吗!罢了罢了!世人无法避免这种疑惑。这样说是对呢,果真是对的吗?
孔子问太史大歿、伯常骞、稀韦说:“卫灵公饮酒作乐,不理国政;醉心于田猎,不与诸侯交际。他为什么被谥号为灵公?”
大说:“就是由于他这个样子的缘故。”
伯常骞说:“卫灵公有三个妻子,他和她们同在一个浴盆洗澡。史手捧御用的东西走进来,灵公忙命人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恭敬地扶接着他。灵公的生活放荡到如此地步,见到贤人又是这样地恭敬,这就是他被谥为灵公的缘故。”
狶韦说:“灵公死后,占卜安葬在生前挖好的墓穴不吉利,占卜葬于沙丘吉利。在选好的葬处挖地数仞,发现一具石槨,洗掉沙土一看,上面有铭文:‘子孙不足依靠,灵公夺占居之。’由此看来,灵公之所以称为‘灵’早已成定局。这两个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少知问大公调说:“什么是丘里之言?”
大公调说:“丘里就是综合十姓百人而形成的风俗,合异成为同,散同成为异。现在分别指马的各个部位便不能称其为马,将马的各个部位综合起来合为一体,才可以称之为马。所以丘山聚积卑小而高,江河汇合众流而大,人人容合众人而大公无私。所以从外界进入内心,虽有主见却不固执;从内心发出的,虽有正理但不排斥外物。春夏秋冬气候不同,天不偏私,因而一年四季自然形成;五官不同职,君不偏私,所以国家大治;文武各有其才,人人不偏私,所以德性完备;万物各有其理,道不偏私,所以无可名状。无可名状所以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序有终始,世事有变化。祸福流行,既有所违逆也有所适宜;各自追求不同的方面,既有正确也有错误的。譬如大泽,各种材木都有它的用途;观看大山,树木和石头都依赖大山而存在。这就是所说的丘里之言。”
少知说:“那么称之为道,总该可以了吧?”
大公调说:“不对。现在世间的事物超过万数,而限称为万物,是用数目中最多的数字来统称它。所以,天地是形体中最大的,阴阳是气体中最大的道则总括一切。因为它大而这样称呼是可以的,但已经有了名称,怎么还能和没有名称的相比呢!如果那样去区别,就如同狗和马相比,相差太远了。”
少知说:“四方之内,六合之中,万物产生于哪里?”
大公调说:“阴阳相应相害相克,四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的意念,于是纷纷而生;雌雄交合于是常有。安危互相变换,祸福相伴相生,缓急互相转化,聚散相因而成。这就是名实可为纲纪,精微可以记述。按照自然变化的程序相互治理,此起彼伏的相互作用,物极则反,终则复始,这是万物所具有的现象。用语言所能说清楚的,靠智慧可以想到的,都是以事物的现象为极限罢了。认识道的人,不追寻物的终结,不探求物的起源,这就是议论的终点。”
少知说:“季真主张的‘莫为’,接子提倡的‘或使’,这两家的理论,谁合情理?谁偏于理?”
大公调说:“鸡鸣狗叫,这是人所知道的;即使是有大智慧的人,不能用语言来说明它们为什么会鸣叫,也无法根据鸣叫判断出它们想要干的事情。由此分析,精微至于绝伦,广大至于无限,主张或有所使,提倡莫有所为,都未免受物的局限而成为过当之言。‘或使’的主张过于拘泥,‘莫为’的理论则显得空虚。有名有实,是物的所在;无名无实,则空虚无物。可以言说可以意会,愈说离道愈远。未生的不能禁止,已死的无法阻拦。死生是身边常见的现象。死生之理却不能知晓。或有所使,莫有所为,所依据的就是疑惑。我观察它的过去,其往无穷;我探求它的未来,其来无尽。无穷无尽,言语虽无从表达,但符合于事物之理;‘或使’、‘莫为’,是很多言论的基础,它们与外物相始终。不可以视道为有,也不可以视道为无。道的名称,乃是假借之称。‘或使’、‘莫为’两者的理论,各片面局限于事物的一个方面,有什么资格谈论大道?言语周遍,则终日言说的都是道;言语偏执,则终日言说的尽是物。道是万物的顶点,言谈和沉默都不足以表达;既不谈说也不沉默,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