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还君明珠泪双垂
旭琉回来了。
这个消息第二天早上在宫女口中得到证实。据说太子是昨夜子时回到东宫的,从马车上下来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皇帝摆宴,席上众人向他敬酒,他来者不拒,杯到酒尽,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还没醒。
钱明珠提笔落下最后一个字,将信笺封口,唤来允如道:“将此信送至钱府,记得带口信回来。”“是!”允如拿了信,又回头看她一眼,“太子妃……”
“有事?”钱明珠抬起头。
允如迟疑道:“太子妃,你不去看看太子吗?德妃早早就赶去了。”
“那很好啊,有人去了,我就不用凑热闹了。这封信很重要,速去速回。”
“噢,是。”允如不敢再多问,匆匆离去。
钱明珠推开窗子,目光开始飘得很远。
他竟然喝醉了……那个曾经说不喜欢喝酒不允许自己不够清醒的人竟然醉了……
窗外鸟语花香,春色盎然,很多东西就像白雪一样,随着季节的更替消弭无形。
旭琉此番回来变得更加忙碌,晚上偶尔经过他的书房时,都会看见窗上映着他伏案工作的剪影。
钱明珠总是淡淡地瞟一眼,然后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开。春天令她变得浮躁,懒洋洋的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看着文人学士各抒己见雄辩滔滔的样子,竟会萌生出倦怠之意。
嫁入东宫才不到半年,日子便已变得如此乏味单调,那以后的几年几十年一辈子,又该怎么消磨?
然而她并没有无聊太久,五月初十,皇上的五十大寿到了。
铜镜内,锦衣华服,堪与日月争辉。
四周的宫女们连连称赞:“真好看!宫里美女虽多,可太子妃一站出来,就全把她们给比下去了!今天寿宴上,太子妃肯定是最美的女人。”
“你们知道不?德妃的贴身丫头簪儿,一早就在咱们窗口偷偷摸摸往里看,被我撞见了还摆出一副臭架子死不承认。我看八成是上回见太子妃穿的戴的都比她主子别致,这会儿赶上皇上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便眼巴巴地来探情况了。”
“让她看好了,有本事让她主子也做一套去。”
钱明珠皱皱眉,将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
“太子妃……”宫女们惊呼。
“这件衣服今天不能穿。”
“为什么啊?”
“太引人注目了,给我换那件浅紫色的吧。”
允如偏了偏脑袋,迷惑道:“引人注目不好吗?”
“如果是太子的宴会,我衣着光鲜艳冠群芳是应该的,但是今天是皇上的寿宴,女主角应该是皇后,我不能喧宾夺主抢皇后的光彩。懂了吗?”做人难,做宫里的人更难,钱明珠轻叹口气,觉得真是累。
因此当她在宫女的陪同下走到大门前,看见一身艳红纱衣的王芷嫣,心中暗暗好笑。但当旭琉远远地出现时,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还是他自江南回来后两人第一次相见,一见之下,吃惊不小!
他竟然变得那么瘦……
旭琉本就很瘦,但现在几乎算得上是皮包骨头,他的双眼深陷布满血丝,日夜辛劳,令他看上去非常疲惫。
钱明珠心中微颤,一股怜意就那样悠悠升起。
旭琉看到她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侍卫牵马过来时,他摇了摇头道:“不,我有点倦乏,我坐车。”
侍卫躬身退开,旭琉朝这边走过来,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然而,他最终还是上了王芷嫣的马车,脸上的表情很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走吧。”
太子发话,车夫马上挥鞭而行,绿帘马车绕过红帘马车,走在了前头。钱明珠立在车旁久久不语,直到身旁的宫女轻碰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她时,她才咬了咬下唇,提裙上车。
车帘被春风吹开,飘起,又落下。走在前方的马车就这样一下子飘入视线,一下子又被帘子遮掩。
无所谓,他不遵循礼教与正妃同坐,他要在天下人面前偏宠他的侧妃,他乐意提供话题笑柄供人津津乐道,那都是他的事,她问心无愧就行。
钱明珠轻嘲,将车窗关上。
他又在看她。
钱明珠低垂着眼睛,心中暗暗一叹。
怎么这么巧,偏生对面席上坐着七皇子毓琉,那目光带着执著紧跟着她,片刻不曾挪移。
如此失礼莽撞,难道他不怕遭人非议?
但是,他可以不在乎众人好奇探究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她却不可以。于是钱明珠抬起头来,回视毓琉的目光浅浅而笑,“七皇弟,我知道我欠你一只玉枕,但你也不必这样盯着我,生怕我不给吧?”
将暧昧转为坦然,一向是她的拿手绝活。
毓琉的目光黯了下去,正想说什么,只见四皇子与五皇子已双双站起,走至大殿中间送上贺礼道:“这是我们送给父皇的贺礼,恭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礼盒打开来,是以纯金铸造镶珠嵌玉的福禄寿三星,礼物或许普通,但寓意却好。其他皇子们连忙效法各自献上礼物,龙心大悦,一时间气氛好到了极点。
旭琉待诸位弟弟都退下后才站起来走了过去。皇后笑道:“太子最后一个出场,可是要压轴?”旭琉沉默着没有说话,自胸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上去。
皇帝接过信笺,打开来看了几眼,脸上笑容顿失,最后脸一沉,将信笺抛在一旁道:“今天我不想谈这件事。”
“可是父皇……”
“我说,我不想谈这件事!”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朝臣们开始纷纷私语,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惹得皇上这么不高兴。
旭琉又默立了半晌,忽然跪倒在地。殿内顿时起了一片抽气声,连皇帝也变色惊道:“你干什么?”
“父皇,夏天已近,洪水即来,黄河堤坝偷工减料,根本不堪一击,数万条人命危在旦夕……”
“住口!”皇帝拍案而起,厉声道,“我说了,今天我不想谈这件事。”
旭琉还待多言,看见一旁母后脸上流露出的哀痛之色,不由心中一软。他低低一叹,脸色灰败地退回座位上。
被他这么一搅,场内的气氛非常尴尬,人人垂首不语,生怕一个不慎惹来祸端。一时间殿内静悄悄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一声轻笑甜甜响起。
众人朝声音来源处看去,见到钱明珠盈盈自席上走出来,拜倒在地道:“海屋仙筹添鹤算,华堂春酒宴蟠桃。愿父皇庚婺同明,永寿康健。”
皇帝脸色缓和了下来,但神色依旧淡淡,“平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