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开膛手杰克
1847800000010

第10章

我在姨父家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天早上,他打量了我一会儿,要我剃须。我的胡须很黑,摸起来毛茸茸的。在他的强迫下,我同意了。

他说要给我买一支剃须刀,并用开玩笑的口吻问我:“你能保证在不割破喉咙的前提下刮完胡子吗?”话音刚落,他的脸部肌肉开始绷紧起来,这个老家伙显然意识到了他的粗心。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在刮胡中发生意外,但为了安全,为了我能观摩到正确的剃刀操作方式,我们一致认为,我应该把第一次剃须交给专业人士。我去了附近的一家理发店。

大概在我第一次使用姨夫送给我的剃刀时,我再次意识到了长期封存在内心深处的对刀子怀有的那种奇怪感觉。我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呢?那不是由刀片引起的恐惧感,相反,刀子深深地吸引着我。相对于其他无生命物体,刀子之于我有种非常特别的感觉。我可以用类推法做解释:我相信当一个人处于脊髓痨早期时,出发前他经常考虑的是到达目的地需要付出的努力——我不是说他腿脚不好,我的意思是他会把更多精力集中在如何具体使用腿脚上来。对正常人来说,使用腿脚走路是一种下意识行为,然而对于患有脊椎痨的那部分人来说,他时刻都在意识到自己正在走路,他的每一个步伐都是经过考虑后做出的决定。

例如,当我写字时,当我系鞋带时,当我梳头时……我是在下意识地做这些事情,但当我捡起一把刀时,我知道自己手里正握着一把刀,我会想到刀子所具有的那些特性。刀子是很特别的东西,对我来说它是没有新奇特性的新奇东西,它同我日常使用的其他物品有很大不同。无论我如何解释,可能大家都无法理解这种感觉。有人怕猫,有人怕雷电,这些人对平常事物做出的反应异于常人,或许他们会明白我的想法,理解我的感觉。然而,对于那些对上述事情有着正常反应的人,无论怎样解释,他们终究不能体会或理解我的感受。

我手握新买的剃须刀,准备开始使用时,我犹豫了一下,内心的那种奇怪感觉变得愈发强烈了。我开始思考,开始分析,最终,我得出了结论:我并不担心会在剃须时弄伤自己,当刀片在脸上滑动时,我没有感到一丝担心与不安。这种感觉源于剃须刀片本身所具有的切割属性——锋利性,它的与众不同源于这种属性。剃刀特别锋利,它的刀刃比餐刀、铅笔刀等其他刀具锋利很多。顺便说一下,最初我迷恋上了剃刀,随后是所有刀具及其他任何具有锋利属性的物体。

我认真思考了刀子所具有的那些特点,并觉察到了自己对刀子的情感——或许用“迷恋”两个字来形容这种感觉更恰当,我开始懂得如何去欣赏它了。从此,每当我从桌子上捡起餐刀,我都会清楚地体验到自己对它的感觉;每当握起它时,我都会告诉自己这是很稀有、很珍贵的物品。我会抚摸手柄,用爱的目光审视闪闪发亮的刀片(尽管刀刃由于姨夫使用时的坏习惯已经变钝了)。接着,我领悟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通过观察姨夫那令人反感的进食过程,我发现刀子吸引我的原因不仅在于它能切东西,还在于它所切的对象。比如,如果刀子所切的对象会流血,便会使刀子变得更加迷人。所以,每当姨父用餐刀刀尖往嘴里投送食物时,我都会停下来偷偷观察,期待嘴上能够出现一条缝隙。每当他用餐刀把盘子里的食物残渣聚拢到一块,并将食物抛入口中时,我都会等待尖叫声的出现,等待鲜血喷涌而出的画面。但以上期待始终没有发生。姨夫的技术很娴熟,他总能在餐刀碰到嘴唇之前把食物安全送到口中。

大概是因为我对刀子特别迷恋的原因,我决定继承父亲的职业。我从未想过要医治腮腺炎或麻疹之类的疾病,甚至没想过要减轻病人的痛苦,我坦白我只想解剖。我想切肉——不是餐桌上的熟肉,而是新鲜的人肉。不管这看起来有多残忍,我非常明白自己的选择。

搬到新家后不久,姨父向我介绍了有关父亲所继承下来的遗产的使用情况——父亲只变现了其中的一部分,剩余部分将由我来继承。姨夫积极帮我打理财产继承问题,我们一起拜访过几次负责处理这些财产的相关律师事务所。姨父告诉我我每年大概可以得到约二百五十英镑,后来事实证明他的预估非常准确。对了,父亲把姨夫指定成了他唯一的遗嘱执行人。

我忘了是通过什么协议我才取得这些财产的继承权的,可能是父亲的遗嘱或法院把姨父指定成了我的受托人,或者仅仅因为他很乐意为我的财产操心。我只记得他在给我零用钱上显得很慷慨,所以,每当我需要用钱时,自己口袋里总是装满了现金。

父母去世后我一直没有返回学校,姨父也从不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在那个年代,高学历并不像现在这般有用。但是,他坚持认为我应该选择一个职业,掌握一门技能——即便我靠遗产就能生活下去。他很讨厌那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建议我趁着手头有钱赶快掌握一门职业技能,以便将来能从事体面的工作。他知道我喜欢绘画,不过他认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绘画并不能算是职业,只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娱乐方式罢了。他认为我应该发挥自身优势,从事父亲所从事的职业。除了绘画我根本讲不出其他任何志向,因此我只好接受他的建议。对于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这个问题,姨父做了相关咨询,他转告给我时我感到十分气馁:我需要花五年时间在学校努力学习有关课程。不过姨父向我许诺课程会很有趣。我带着相当程度的热情——至少是期待,掉入了他的陷阱里。好吧,我同意。我顺利通过了预备考试,被伦敦医学院录取了——我想,我无须再对这个学校做介绍了。

我一直同姨父住在一起,但实际上,校园生活不可避免地给我带来相当程度的独立与自由,当时,这种自由让我感到很不习惯。在开学前的那天晚上,姨父找个机会向我提忠告,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但我仍然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说:“吉姆,好孩子,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通常不会理睬老头子提出的建议,但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肚子里的话全部吐出来。我听说医学系的学生玩起来都很狂野,在学校里你可能也会像其他同学一样有及时行乐的念头,但是请务必小心,千万不要把精力放在赌博或女人身上。就我所知,赌博是用最愚蠢的方式浪费时间;至于女人嘛,你都这个年纪了,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吧,不过真不了解也没关系,因为你马上就会了解了。还有,小心点,不要愚弄自己。对了,不要用闪婚的方式兑现结婚承诺,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就只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了。总而言之,孩子——我们要谈另一个话题了——请务必小心啊。很多年轻人因为染上了一些东西而毁了一生,你马上就会知道我在讲什么了,毕竟咱们是学医的。还有,吉姆,请务必记住姨父最后这些话,如果你真的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麻烦,无论何种麻烦,记住,你还有一个姨父!我保证你姨父绝不会只是一个斯斯文文、虔虔诚诚的基督徒。”

我想很多父亲都给儿子提过类似、甚至更糟糕的建议。对姨父一直叮嘱我的这些建议,我只听从了他不要赌博这一条。我这样做应该不算是叛逆吧?

我想我没有必要详细地记述我在伦敦上学的那段时间,因为那段时间无趣且漫长。那里的生活是其他医学系的学生都会经历的生活,相比于之后我要记述的故事的高潮来讲,这段生活对读者来说没有吸引力。

不过我可以先介绍一下校园里的解剖室,那是一个相当神秘的拱顶墓穴状的房间,里面有很多尸体标本,如泡菜一样泡在容器内,有老亨利带红色头发的头颅,以及他布满尸斑的手……那里其实同伦敦赫特莱恩博物馆里的陈设差不多——不过该博物馆不向普通人开放。赫特莱恩博物馆里面有很多坛坛罐罐,坛坛罐罐里装满了泡在盐水里的标本。我对那个博物馆很了解,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参观完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当我从博物馆回家后,我仔细观察了盘子里的猪排——白色的肉块,我忍不住拿它同博物馆里的“泡菜”做了对比:我的胃部经历了一阵不安。大概只有参观过那家博物馆的人才能体会这种感觉。

不久,我开始学习临床解剖,在学校开设的所有课程中,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门课程。手术刀很锋利,刀刃在尸体上游走,就像切火腿一样。我特别享受这种切肉的感觉。我们会根据教学计划来解剖身体的各个器官,比如:一只手臂。我从中得到了相当大的乐趣。当然,我们没有机会每人解剖一具完整的尸体,因为这种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有胳膊、大腿可以解剖已经很不错了,当时我总是这么安慰自己。在我看来,唯一的遗憾是没有鲜血从尸体上流出。

稍后的课程给我们提供了参观手术室的机会,根据我的观察,只有几个同学像我一样,没有反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