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原本是想说你要死死远点儿,但话一出口,就成了这样。
似乎我一直要做到的冷血无情,就像用细沙垒起来的城堡,轻轻一推,就倒了。
茗娣的伤势不再适合奔波,大哥和墨九在湖岸边搭起了一个小小的棚子,用蓬蒿做墙,四面都围得很严实,我并没有说立即就要救茗娣,在墨九答应我的事没有办到之前,我不会救她的。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墨九显得很忙碌,大哥给他写了一个方子,上面的药材十分的珍贵,都是用来吊命用的,很多的药材铺子都凑不齐全,大哥大概清楚哪个山里,哪条河里可能有这些药材,墨九整天天还没亮就会出去找药材,夜半三更才回来,在大哥的帮助下,给茗娣煎药。
墨九武功虽然极好,但是从没想到照顾起人来也这样悉心,短短几天,他就能够分辨很多种不同功用的药材,清楚如何煎药,水加多少,要煎到什么程度药效才最佳等等,俨然是一个经验老道的药师了。
大哥对这个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偷偷的问过我很多回关于他的事,对于墨九这个人,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似乎只是一个谜。
墨九的话很少,一整天下来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除了照顾茗娣之外,就是外出找草药,他似乎对答应我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并不担心,茗娣在生死线上来回挣扎,他现在可比我要急。
墨九还活着,那么另一个人也一定还活着,凤家人是不会抛弃自己认定的人独自逃命的。
后来的几天,茗娣的伤情稍稳定了一些,大哥接过手,替墨九照顾茗娣,茗娣的伤太重,时刻都离不开人。
我们来到林子里,墨九看上去十分的疲惫,但脸好在是洗干净了,却瘦的不成样子,双眼深深的陷下去,苍老又疲惫的一张脸。
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揉了揉鼻梁,对我道:“凤家人有着跟世上所有人完全不同的血脉,这究竟是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有说凤家是上古魔神蚩尤一族之后,也有说凤家之所以为凤家,是因为凤家的先祖误杀了一只白凤,饮了凤血,凤血一代一代的传承了下来,赋予了凤家人超乎寻常的力量,凤家的很多绝学外人是不能修炼的,轻的会筋脉尽毁,重的甚至会爆体而亡,你确定你要练我凤家的工夫?”
我点了点头,“我只想做一点对自己来说值得去做的事,不死人之所以是不死人,就在于有毁之不尽的身体,我会死这一点,你完全不用考虑。”
他看上去有点挣扎,“会很痛苦的。”
“心都死了,不在乎痛与不痛。”我道。
林子里一片静逸,他对我投过来一道很浑浊的目光,轻轻道,“你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相信你,但是你完全不必这样,你的龙魂足够让你在这天下横行无忌。”
“但我现在没办法使用。”我也看着他,“我等不了那么久。”
他不在说什么了,样子看上去很是颓废和疲惫,“好。”
他答应了下来,其实他早就答应了,从我握住蝶翼的那一刻起,他就答应了,或许他有什么顾忌,可能他顾忌的是我的生死,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他顾忌更多的,可能是他们凤家刻入骨血里的承诺。
从这一天开始,我便跟着墨九学他们凤家独有的功夫,从最基本的力量,速度,到最高深的凤游神行步以及毁灭性最强的凤吟九天。
也许他早已料想到我要做的那所谓对我而言值得去做的事是什么,他知趣的没有去问,而我,也没有对他讲。
是一种默契吧,我是这样认为的。
修习他们凤家的功法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在刚开始练习凤游神行步的时候,体内的筋脉因为承受不住劲猛的劲力而常常被撑破,凤家的功法与其余任何功法都有着完全不同的修炼方式,很野蛮,他们似乎不顾自己身体似乎能够承受得了,只顾将体内的劲力运转到一个十分恐怖的层次,让劲力在筋脉之中以一种十分可怕的速度运转。
我常常会因为承受不住那种痛苦而昏迷过去。
我又不死的身子,却没有扛得住这种疼痛的能力,每每修习起这些功法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像是有一把刀子在筋脉之中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割来割去,特别是在劲力通过筋脉岔道那一瞬间,疼痛更是达到了人可以承受的极限。
但是以墨九来说,我现在所能达到的劲力运转速度,不过只是十分之一而已,大成之时,只需一个念头,劲力可瞬间在筋脉之中运转上百次。
我无法去想象那得有多么的可怕。
“你们练起来就不会疼吗?”我问墨九。
他摇了摇头,“不会,我们凤家人拥有与世间任何一个族群都完全不同的血脉,我们只要能够达到劲力运转的速度就可以。”
这真是一个妖孽的种族,好在如今这个种族所剩的,只有他一人了。
修习功法是一段很长的路程,急不得,在墨九传给我心法,内息运行之道后,所有的一切,都要靠我自己了。
墨九指点我的时间很少,他虽然很想早一点完成我们的约定,让我可以救茗娣,但是现在更让他担心的是茗娣的伤。
他每天大半的时间都放在照顾茗娣和为茗娣找草药,煎药上,能够指点我的时间就很少了。
大哥很敏感,每天都会来问我在做什么,对我来讲,他没有知道的必要,他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时间一天一点的流失,转眼又是一月。
算算时令,已经初夏了,天气慢慢的炎热起来,那间茅草棚子也修整了不知道多少回,茗娣依然没有落下那一口气,每天都在生生死死之间徘徊挣扎。
我看着这一切,心硬得无法想象,若是以前,也许只是在看到茗娣伤势的那一刻起,就会毫不犹豫的救她,然而现在,我却只是冷眼旁观。
随着时间的流逝,药物对于茗娣的伤所起的效果越来越不足,墨九便开始用自己的真气为茗娣续命。
一日,又一日。
真气的剧烈消耗让他一天比一天虚弱,起初他为茗娣灌输真气之后还能站起来,越到后来,他几乎会当场晕死过去,真气入不敷出,他已经没有多少能力维系茗娣的生命了。
“在没找到你之前,我就是这样做的,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显得很是平静和无关紧要,即便自己已经承受不起了,他也没有一次要求我,用他的话说,他相信我。
忽然就觉得我是那么的可耻,我知道他们凤家是不会言而无信的,他既然答应了我,无论发生任何事也不会不履行自己的承诺,这是他拿命来证明的。
我完全可以在救了茗娣之后在让他教我这些,但是我好想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我知道,现在的我,一无所有,输不起了……
很可悲吧,一个势要冷血无情的人,却还要顾虑别人的生生死死,真讽刺。
大哥心软,不止一次的为茗娣向我求情,起初我会耐心的听他唠叨,说如何如何,再之后,我会打他。
我已经承受很多了,是非对错,我自有我自己的判断,不用你教导我怎样做是对的,怎样做是错的,你们从来不关心我的生死,却为了一个才相识不久的女人要我如何如何。
他不知道我救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捅破自己的心是有多疼他们从来都没有体会过。
大哥用一句不可理喻来形容我,我只是冷笑,你们从来都没有理会过我!
他们从不关心我经历过什么,心里究竟是有多疼,没人理解,也没有人在乎我。
和大哥争吵过之后,我蹲在湖边,看着一湖静水,心里五味杂陈,谁乐意变得冷血无情呢,都是逼出来的,所有人都在逼我。
忽然间就好想姬澈,好想司徒安活宝他们,我这辈子过得最快乐的,也就是那段时光,可惜,好短好短。
“姬澈,我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你在哪?你来陪我好不好?我不再任性,不再好奇,我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没人听得到我的呼喊,我拿出青冥,心里好疼,我自己真的承受不了这些,太重,太疼了。
那一天,我独自一人蹲在湖水边,没有安慰,夜,慢慢的黑过来,一湖清水变得如墨一样的黑,风,好冷,我只能紧紧的抱住自己,一件袍子轻轻的盖在背上,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姬澈死的时候,是站着的,死了也没倒下,他活的顶天立地,你应该感到骄傲才是。”
我揉了揉脸,“我没想他。”
对于我的谎话,他便显得很平静,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我身边轻轻的坐了下来,没有话语,只是陪我静静的坐着,身后燃起了篝火,是大哥点的。
这一晚,好安静,过得也很平静,我想着那些过往,尽是美好的曾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