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又像是陷入了长长的沉思,起了风,微微细风卷起层层黑沙在脚下弥漫翻滚,许久都没有声音再响起,我仔细的聆听她的每一句话,注意她每一个动作,或无奈的苦笑,或深深地惆怅和毫无情绪的沉默,柏烨说,她是死在这里的,和当时的龙炎一起被焚于星辰之火中,她所想不起来的那个人是不是正是我所认为的龙炎?我也不得而知,她也想不起来,问或者不问她,也没有多少分别,到底她都是不知道的。
她一双赤足踩着焦黑的泥土往前走,是慢吞吞的步子,我跟在他身后,走过几道山岭,在重重焦土之中偶能见着几处断壁残垣,烧得漆黑的石柱依然还挺立在废墟之中,看着残垣的规模,不难想象之前这处宮宇的宏伟气势,也不难想象那一场大火燃烧得有多凶猛,所有的一切都已化成死灰。
我跟在她身后,路过一片片废墟和一座座焦黑的山岭,沿途所见皆是烈焰焚烧过的焦黑山石,片片废墟,思绪难免被牵扯进八十年前的御剑山庄,那时候,这里一定是个山水青青的福地,一把把旷世的神兵利器皆是出自此处,依山而建的红楼宮宇,燃着熊熊烈焰的剑炉,忙碌着的铸剑师,或有山涧堕入深谷,或有白鸟绕着红楼,石桥山水,吊桥山涧,这或许该是那时御剑山庄的模样。
姬澈追过来的时候,已快接近午时,从他渗满汗珠的额头和起伏不定的胸脯可见他这一路追得有多辛苦,而君十三娘飞着一路,却是气定神闲,毫不吃力,而且还在带着一个我的情况下,他俩之间的差距,当真不是一星半点。
君十三娘见到姬澈,并没有丝毫的感到意外,好像姬澈跟来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抿着嘴唇微笑笑道,“你这样在乎她,再远也要跟来的,是不是?”
她看着姬澈半天也不见姬澈回答,收起笑容继续说道,“你们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是个怎样的怪物吗?我给你们看看。”
我当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看着君十三娘,但又怕她忽然变成什么凶残的恶鬼扑向我,紧紧的抱着姬澈的手臂,姬澈也目不转睛的看着君十三娘,等着他解开我们隐在心里很久的疑问。
她轻轻的蹲下身子,在漆黑的焦土里抱着双膝,将头埋进双膝间,无尽的绿色光芒顷刻之间覆盖住蔚蓝的天空,她娇小的身子被重重绿光包裹着,像极了一个绿色的光茧等着破茧瞬间的羽化,一条条树枝自光茧里钻出,迅速的变长,变粗,一颗巨大的古树在漆黑的焦土里拔地而起,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天空,粗壮的树干像是一堵巨大的墙横亘在我们面前,树枝盘根错节,遮天蔽月,散发出朦胧的绿色光晕,似如仙树,光晕流转中,像是空气都变得有了色彩。
我和姬澈站在树下,身上皆是披着那一层淡淡的绿色光晕,面前的这一幕,已然令我们呆若木鸡,惊魂难定,枝叶迎风而动,斜射下一道道光柱,而那光柱之中仍是有着点点绿光,粗壮的树根犹如腾龙盘踞,深深的嵌入焦黑的泥土。
怪不得她从来都不用吃东西,怪不得她一到了夜晚就格外的没有精神,怪不得她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白色的浆体,怪不得她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人。
伸展出去足有数里的树干枝叶急速的收拢,化成一碧绿的光茧,光茧收敛,再次化回君十三娘抱着双膝蹲在焦土里的模样,天,恢复了蔚蓝,空气也不再有色彩,而我和姬澈,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我本身只是一颗生长了悠久岁月的千年无忧树。”君十三娘站起身,自言自语的对我们说着:“究竟在泥土里生长了多久,我自己也不晓得,我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缕荒古残留的鸿蒙之气而化成的精灵,我只记得,在我初有意识的时候,是在一千多年以前,而真正化作人身,才不过百年。”
“我原本以为,天下之大,既然我能有这样的机缘,或许别的什么东西也会有,于是,我走遍了茫茫天下,望着能找到一个同我一样有着人身但并非是人的异类,却没想过,我本就是在天地规则之外的精灵,这样的异类,有了一个又岂会有第二个?”她苦笑一声,满腹辛酸,“我极力的想适应这个世界,这个不该是属于我这样的异类的世界,我很珍惜每一个和我相处的人,每一朵花,每一棵树,这些都是我作为一颗树本不该奢望的东西。”
“所,所以那天我躲着你,你才会哭的?对不对?你说过,你能够看得透人心的。”我望着她,怯怯的问。
她低着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良久,低低道:“我不想有着人的身体而却又同常人与众不同,我没有什么朋友,我会和大树聊天,自由自在的在天地间行走,但终究无法摆脱掉的,是我是个异类的事实,幻瞳之眼,是我所得鸿蒙之气的馈赠,让我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心事,这些都是我化作人形便有了的本事,这些年,透过这幻瞳之眼,我见过了太多心酸的,邪恶的,痛苦的人生,生生死死的,终是浮云过眼,存留不住。”
“那你掳走叶凝,究竟又是为何?”姬澈往前两步,朝君十三娘问道。
君十三娘的目光移到我的身上,贝齿摇了摇嘴唇,定定道,“因为只有她的力量,可以解开我一直都解不开的记忆封印!!”
“记忆封印?”姬澈眉间一皱,忙问道,“什么封印?”
我忽然想起,她说过她丢失掉了一部分记忆,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能记得一段极不完整的记忆碎片,那是关于那个她想不起来的人的,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干系?我虽然有着不死的能力,但我却是个除了弹琴作画什么也不会的小女子,连她都做不到的事,我又能做些什么?
“我也不清楚。”她叹了口气,淡淡道,“我的记忆不完整,丢了一段,是被人封印了起来的,这八十年来,我一直都在用鸿蒙之气去消磨那封印,但是得来的,只有那一段极不完整的记忆残片,我想弄清楚,最后那个死在我怀里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一想到那残缺的记忆,心就会莫名的疼,我是不是欠他什么?我是不是,弄丢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