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着,谁也不知道到底通向何方,然而走在这条路上,并不算特别宽敞的路旁两侧,便是一棵接一棵的噬血魔树,灰干灰枝灰叶,连绵无尽,形成了一片灰色的森林,似乎只要随便将手伸得长一些,就能触摸到这些可怖的魔树。
沈石当然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带着小黑,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在这条道路的中间,远离这些噬血魔树。只是噬血树距离如此之近,虽然看起来这些灰色的树木并没有任何的异动,但是这份沉默的压力,却还是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受。
走在这样的路上,全神贯注,小心翼翼,仿佛比跋山涉水所消耗的体力还要大一些,至少沈石这一路上就一直是全力注视着周围和前方的树木,半点不敢分神。
相比之下,在他身后跟着的小黑似乎还轻松一点,不过它这一路跟着过来,也都是老老实实地走在道路中间,并没有像平日那样喜欢钻到旁边树林草丛里去。只是走着走着,小黑忽然身子一滞,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身转头,向他们的来路上看了一眼。
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不知何时从身后那片树林中已然弥漫出来,遮挡住了他们的来路,阴霾的天空下,雾气无声地飘荡着,悄然而缓慢地向着他们这里飘来。在浓雾的背后,所有的景物似乎都开始变得有些朦胧与模糊起来,包括那些雾气中的噬血魔树,一棵一棵仿佛在雾中摇摆,灰黑的身影如地府黄泉的鬼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小黑呆呆地看了片刻,忽然掉头加快了脚步,几下追到了沈石的身边,或许是主人的身影给了它几分勇气与依赖,小黑的胆子似乎大了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下。
只见就在这片刻工夫,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雾气突然隐隐翻滚起来,向前涌动的速度陡然加快,而几乎是在同时,仿佛是九幽冥泉之下那一声凄厉的呼啸,无形的力量在这片亘古死寂的魔树林中激荡,瞬间,在他们周围的树林间阴暗处,同时腾起了一片片的灰色雾气,甚至包括他们的前方,也有浓雾弥漫而起,从四面八方飘荡而来,将沈石与小黑围在中间。
沈石愕然止步,才想说些什么,张开了嘴却是无语,冰凉的气息从周围浓浓的雾气中散发出来,满满的都是冷漠和略带了几分贪婪噬血的渴望。
头顶之上,树林上方,阴云浓密到了极处,低垂下来,仿佛压到了这片树林的上空触手可及,风卷云动,那些灰黑的阴云缓缓翻腾着,隐约有一个漩涡将要显现。
一抹暗红的光芒,就在他们的头顶,在那阴云深处,仿佛即将落下,就像是一双沉睡了千万年的眼眸,终于将要睁开一般。
高陵山中,幽谷之下。
一排黑漆漆的山洞前方,一百零八座栩栩如生的异兽石像之外,仪表出众道骨仙风的那位周姓中年相士正双手背负在身后,在这片空地上来回踱步,眉头紧锁着,不时抬起头看看那些山洞,脸上似有几分犹豫沉思之色,偶尔间他会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神态,但每到这时他便会回头看上一眼身后的那些石像,似乎就会又顾忌到了什么,一直犹豫着不敢踏出脚步。
他之前从那个左侧第二个山洞中仓皇退出来的时候,也不知在洞里遇到了什么,看去显得很是狼狈的样子,不过此刻应该是稍微整理过仪容,脸上灰尘都已抹去,身上衣物也是焕然一新,看去竟似乎是换了一件新道袍的样子。只有他手上的那柄青杆,仍然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仍然是安静地在他手边,温润翠绿。
此刻这相士口中正是低声自语,喃喃地道:“大凶之地,大凶之地啊……”说着,他手上屈指又结了几个古怪的法印,心算了一会,似乎还有些不甘愿,想了想后,又从怀里拿出一面看着十分老旧的龟甲,边缘处都有几处明显的裂缝了,而在龟甲凹陷处镶着三枚暗金颜色的圆形古钱。
只见这相士手持龟甲,脸色带了几分郑重,双手合握默祷了一会,随即手指微微一弹,顿时那三枚古钱从龟甲之上弹起飞到半空,而他则是轻轻将龟甲往地上一放,便睁大了眼睛盯着古钱落回到那龟甲之上。
这龟甲卜算之法由来已久,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以之招摇撞骗,只不过看着相士神情,倒似乎对自己这一套龟甲古钱之术很是在意的模样。
眼看着那古钱落下,就要回到龟甲上时,突然似冥冥中一股力量横生而来,其中一枚突然横移少许,撞到了同时落下的另一枚上,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枚古钱登时被撞开了去,落到了龟甲之外的硬土地上,“嘎登”一声,赫然从中离开,断成了两半。
中年相士脸色大变,明显吓了一大跳,连身子都抖了一下,愕然看着那碎裂的古钱,下意识地道:“不是吧……”
下一刻,他的脸色便阴沉的如欲滴出水来一般,咬了一下牙关,袖袍一甩,即将地上的老旧龟甲与古钱一股脑收起,却是再也没有迟疑,转身就走。
看他行去的方向,正是这个幽谷出口的地方,这中年相士竟是看起来不愿再在这幽谷中多呆一时半会了。
只是他才堪堪走出丈许远,忽然只觉得脚下地面忽然一震,一股古怪却沛不可挡的力量仿佛从这片阔大的群山山脉之下掠过,整座高陵山脉似乎都微微颤抖了一下。
相士霍然回头,盯着那座雄峰以及山峰之下那些神秘莫测的洞穴看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之色,忍不住低声道:“这底下究竟压着的是什么东西?”
地面的颤抖在最初那一下之后,平静了一会后竟然又再度袭来,同时这股频率似乎正在缓缓变快,整座幽谷不时地就颤动一下,隐隐的竟像是半年前那一场大地震又要再来一次的模样。
相士冷哼了一声,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准备走路,只是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不远处那一百零八座石像群落里,一直安静平静乃至寂静无息的石像群中,突然一道光芒冲天而起。
那是一道暗红色的光芒,滔滔如烈火,滚滚如洪涛,相士愕然止步,然而就在这暗红光芒突然升起的后一刻,这一处似乎亘古以来就从未变化过的石像群落,突然也随之发生了异变。
隆隆之声,再度响起,相士只觉得眼前一花,片刻之后凝神定睛,却是骇然只见这一片石像群中,所有的石像都在微微颤抖着,然后开始移动。
是的,所有的石像竟然都开始移动了,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催动着它们,如此沉重之极的石像,一个接一个的动起来,彼此交错,彼此换位,初看上去似乎杂乱无章,但稍微久点,却发现一个个石像只见仿佛都有无形的联系,就好像……好像是一盘棋,这些石像全是棋子,而此刻所变化的,正是棋盘上所有棋子所构成的阵势。
隆隆之声越来越响,众多石像移动换位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让人眼花缭乱,有的石像是从左移到了右边,有的是从外围进入了内层,有的是与身边石像彼此互换位置,有的是三座、四座石像甚至是七八座石像只见连续变动更迭了位置。
所有的石像全部都在颤动着移动着,滚滚如雷,直让人目瞪口呆。
相士显然也被这惊人的一幕所震惊,怔怔地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阵势的变化忽然缓慢,所有的石像渐渐在新位置上平静下来,相士眼中精芒忽然一闪,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突然将手中青杆往地面一插,然后手往青杆杆身上一借力,身子竟是轻飘飘地飘了起来,足尖一点,落在了青杆之上。
居高临下,顿时视野开阔许多,这片石像群落的新面貌全景也就落在了他的眼中,只见全部的石像在突如其来的变动换位之后,重新形成了数个圆圈,所有的石像全部都是面朝中心,而原本的内圈最深处,此刻却是突然空了一片出来,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座石像,而那道奇异的暗红色的光芒,就是从这座石像上散发而出。
所有的石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包围着这座仅有的发光的石像,团团围住,结成了神秘玄奥的阵势,一股无法言喻的可怕力量,从它们的身上散发出来,仿佛在片刻间吸聚了天地伟力,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如雷轰,如电闪,如狂风暴雨,如天崩地裂。
暗红的光芒瞬间本压制了下去,在这股阵势所发出的天地伟力面前,红光虽有桀骜不甘之意,却似乎仍然无法抵挡,几许拼命地挣扎过后,终于还是低落消散而去。
青杆之上,相士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只是他的双眼仍是紧紧盯着那群石像正中,看着那被所有石像群起攻之,紧紧包围在中心一起压制的最后的石像。
那是一座阴龙雕像。
噬血树林之中,浓雾弥漫,从林间的每一个黑暗角落里不断地飘荡出来,带着冰冷的杀意,从四面八方飘来。
仿佛已近在咫尺。
沈石将小黑紧紧抱在怀里,最近的雾气甚至已经就在三尺之外,而自己却是无路可退,无路可逃,这一片浓雾如此诡秘,虽然还不知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是沈石却下意识地在心头掠过一丝绝望。
只是就在这时,突然,从远方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似一只桀骜的妖兽对着天穹狂呼,似不甘的灵魂对着天地挑衅,然而那声音带着极大的痛楚,刺耳却又迅速地衰弱下去。
天地无情,冰冷而又冷漠。
浓雾的来势瞬间一滞,随后忽然如潮水一般退去,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所有的雾气就在沈石的眼前一片片地化为乌有。
那些阴森的噬血魔树重新露出了身影,那条笔直的林间道路也再度出现,刚才浓雾遮天的一幕,就像是一场白日梦,梦醒已无痕。
沈石呆立半晌,抹了一把额头,却发现手心额上,皆是淋淋冷汗。
而前方,他举目望去,却是突然发现,笔直道路百丈之外,隐约现出了一座门。
一座宫殿一般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