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瓦冷笑着将她搂入怀中,不带感情地亲了亲她的双眼。
这个吻吻得她心醉神迷,感叹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哀求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这大开房门的卧室。
杜洛瓦轻轻地推开她,表现出一副很焦急的表情说:“不能耽搁了,我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现在都三点多了,你也赶紧离开吧。”杜洛瓦随便碰了碰她凑过来的嘴唇,并把她遗忘的伞递给她。
“那明晚七点,不见不散。”她边走边叮嘱着。
“知道了,明晚七点我一定到。”杜洛瓦回答。
他们一左一右地分了手。
杜洛瓦一直走到环城大街后,又沿着马勒泽布大街慢慢走了回来。在一家食品店门前,他发现玻璃缸里装着克洛蒂尔德特别爱吃的糖炒栗子,于是就买了一袋。到了四点钟的时候,他回到君士坦丁堡街,等待他年轻情妇的到来。
因为德·马莱尔夫人的丈夫又从外地回来,并要住上一个星期,所以她今天来晚了。
“明天来我家吃完饭吧,我丈夫一定会很高兴看见你。”她对杜洛瓦说。
“不,明天我要和老板商量一些政治方面和金融方面的事情,顺便在他家吃饭。”
她摘了帽子后,忙着脱下绷得太紧的胸衣。
杜洛瓦指了指放在壁炉上的纸袋,“我知道你喜欢糖炒栗子,就买了点儿。”
“真的吗?你太好了!”她高兴得拍起了手。
“嗯,真好吃,我想我会把它全吃光的。”她挑了一个栗子边吃边说
她双眸泛着光,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看来你并不讨厌我的那些毛病。”
她边吃边翻找着袋子,生怕漏掉任何一个。
“过来,坐这儿,我就坐在你的两腿之间吃我的栗子,那感觉一定很棒。”她笑嘻嘻地说。
杜洛瓦嘿嘿一笑,就坐了下来张开两腿,让她坐在刚才瓦尔特夫人坐过的地方。
她塞了满口的栗子,向他说:“亲爱的,你知道吗?我梦见我们骑着一头骆驼长途跋涉。那是一头双峰驼,我们每人骑在一个驼峰上,身边带着纸包着的三明治和玻璃瓶装着的葡萄酒,穿过一片沙漠。我们在驼峰上吃饭。不久我就觉得无聊了,不仅做不了任何事,我们又隔得很远。所以我想下来。”
“我跟你一起下来。”杜洛瓦打趣道。
他喜欢听这个使人开心的故事,因此怂恿她继续讲一些,就是那情侣们在一起常说的那种天真烂漫、柔情依依的“疯话”。只要是出自德·马莱尔夫人口中的笑谈,他都格外感兴趣,若是由瓦尔特夫人来说,他必定会很扫兴。
他很喜欢听克洛蒂尔德叫他“我的小宝贝”“我的小猫咪”;听了心里美滋滋的,毫无不悦之感,刚才瓦尔特夫人这么叫他,他就觉得直犯恶心。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同一情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效果绝对不同。
“我的小猫咪,替我跟你丈夫说,按我说的,让他明天去购买一万法郎摩洛哥股票。虽然现价是每股七十二法郎。但我保证,不出三个月,他绝对能挣六万至八万法郎。务必让他保守秘密,就说是我说的,政府决定向丹吉尔出兵,国家将为摩洛哥股票提供担保。你不用管别的人。你要记住我讲的这些,可是国家机密。”欢声笑语过后,杜洛瓦认真地跟她交代了这件事。
克洛蒂尔德马上严肃起来,说:“感谢你的好意,我回去就告诉我丈夫。你可以放心他的。他的口风很紧,绝对不会说的。”
她吃完所有的栗子后,把揉成一团的纸袋扔进了壁炉里,边解杜洛瓦上身背心的纽扣边说:“我们上床睡吧。”
然而她发现了缠在扣眼的长发,笑笑说:“哟,这么忠实的丈夫,还带着妻子的头发呢。”
接着,她的神情越来越难看,对着这根头发琢磨了好一阵,嚷道:“不,这不是玛德莱娜的头发,她的不是褐色的!”
“或许是女仆留下的吧。”杜洛瓦笑着回答。
可是克洛蒂尔德在背心的一排纽扣上都发现了长发,脸色变得很白,身子打战地失声喊道:“你快说清楚,和哪一个女人睡觉了,以致她把头发缠在了你的纽扣上。”
“你说什么呢?我不懂你说的……”杜洛瓦见被她发现端倪,不安地据理力争道。
他很聪明,很快便搞清楚了状况。他随即嬉皮笑脸地否认她的话,对克洛蒂尔德怀疑他另有新欢也并不感到不开心。
然而克洛蒂尔德没有终止寻找,不断地把在其他扣子上找到的头发,一一迅速解开,扔到地毯上。
天性机灵的她一眼就看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现在她非常生气,无法抑制地流下了眼泪:“那个女人一定很爱你……她分明想在你身上留下些东西……啊!你这个绝情的人……”
突然,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叫:“啊!……啊!……怎么是根白发……原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好啊!现在你连老的也睡……她们一定给了你不少钱吧?……说,你收了她们多少钱?……看不出来啊,你来者不拒……既然如此,我还在这干吗……你去找那个人吧……”
她迅速站起身跑去穿刚才扔在椅子上的胸衣。
杜洛瓦羞愧难当,又想挽留她:“不……克洛……不是你想的那样……这算什么事啊……听我说……别走……留下来……”
“去找你那老女人吧……让她天天陪着你……她的这些头发……白色的头发……你可以拿来给自己编个指环……就缠在你身上的这些,便够用了……”
她穿好衣服,戴上了帽子和面纱。杜洛瓦本想拉住她,没想到被她顺手扬过来的手狠狠打了一个耳光,顿时眼冒金星。她趁机拉开房门扬长而去。
杜洛瓦愣在那里看着她离开,心里对瓦尔特夫人那个歹毒的老女人更是恨之入骨。啊!他一定要让她从他眼前消失,绝不心慈手软!
他用水洗了洗被打得滚烫通红的脸,然后也离开了房间,心里在计划着报这羞辱之仇。无论如何,他再也不会放过她了。
走在大街上,他逛到了一家珠宝店门前,盯着店内的一只怀表看了很久。他早就看中这只表了,只是它标价要一千八百法郎,他买不起。
但转念又想,“要是我挣到了那七万法郎,我不就可以轻松地将这只表买下来了吗?”想到这,他的心不禁因高兴而紧张地怦怦乱跳。
转瞬间,他开始盘算着如何花那七万法郎了。第一步,他一定要花钱买个议员的官职。然后,就是买那块他梦寐以求的怀表,再去交易所玩玩股票。除此之外还可以做其他的事情……
他觉得还是回家和玛德莱娜商量商量比较好,再去报馆见瓦尔特先生,把那篇确定下来的文章写出来。所以,他大步地往家赶。
来到德鲁奥街,他停了下来,忽然想起还没去看望住在昂坦街的德·沃德雷克伯爵。因此又游游逛逛地往回走,心里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想着许多甜美的事情,比如可能很快就要到手的那笔意外之财。他也想到了恶棍拉罗舍和心机邪恶的瓦尔特夫人。他没有太在意刚刚暴怒的克洛蒂尔德,因为他知道不久后她会来和他和好的。
到了德·沃德雷克伯爵门前,他问门房:“听说德·沃德雷克先生前些时候一直在生病,现在好些了吗?”
“先生,伯爵现在在弥留之际,已经无力回天了,恐怕过不了今晚。他的风湿病已经进入了心脏。”门房神色悲伤地答道。
沃德雷克要死了!杜洛瓦吃了一惊,心中顿时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唔……我过一会儿再回来……”他嗫嚅地回应门房的话,连自己也不知道讲了什么。
他立即跳上一辆公共马车,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他看见他妻子已经回来了,便冲进房内喊道:“沃德雷克快不行了!你知道吗?”
本来在看着信的玛德莱娜,猛地抬起头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续问了三次:“啊?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沃德雷克伯爵怕快不行了,他的风湿病危及了心脏,”杜洛瓦接着说,“现在该怎么办?”
玛德莱娜的面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缓慢地站起身,两颊因为抽搐而不停地打战,接着便用手捂着脸,哇的一声哭了。她就这样站在那里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擦干眼泪停止哭泣,哽咽着说:“我……我想去看看……你不用管我……我也不知道哪时能回来……你不用等我……”
“好吧,你快去。”杜洛瓦点了点头。
他们握过手后,她急忙离开了家,手套也忘了戴上。
杜洛瓦独自吃过晚饭后,开始着手写那篇文章。就是按照拉罗舍部长的意思,让读者感到政府不会向摩洛哥出兵。写完即送到了报社,同老板闲聊了几句后,便叼着烟走了出来,忽然感到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看到妻子还没回来,便先躺下睡了。
将近午夜,玛德莱娜才回来。杜洛瓦被惊醒后,便翻身坐了起来。
“他怎么样了?”
“他死了。”说这句话时,玛德莱娜面色变得苍白,透着悲伤的神情,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真的?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没说。待我赶到那边,他早已神志不清了。”
杜洛瓦默然地说:“你快来睡吧。”
玛德莱娜迅速脱下衣服躺在了他身边。
“他死的时候,有亲人守着吗?”
“就只有他的一个侄子。”
“这样啊?这个侄子有经常来看望他吗?”
“从来都没有过,他们已经有十年没见过面了。”
“他还有哪些亲人?”
“不知道……我想,他应该没有亲人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遗产将由这个侄子继承啦?”
“我不知道。”
“他挺富有的,是吗?”
“对,有很多的钱。”
“你知道大概有多少吗?”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有一两百万吧。”
杜洛瓦没有继续问下去。这时,玛德莱娜吹灭了蜡烛。两个人静静地并肩躺在黑暗中,清醒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过了好久,杜洛瓦依然睡意全无。现在他觉得,瓦尔特夫人将要帮他赚到的那七万法郎实在太不重要了。他感到躺在他身边的玛德莱娜好像在抽泣,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句:“你睡着了?”
“还没呢。”
杜洛瓦听出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颤抖,又说:“还没告诉你呢,我们被你的那位部长大人骗了。”
“真的吗?”
于是他把拉罗舍和瓦尔特搞的那套阴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你怎么这么清楚?”玛德莱娜惊讶极了。
“很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你能打探到你的消息,我也能。我不问你,也请你不要打听我的。但话说回来,我可以肯定刚才我说的那件事的准确性。”杜洛瓦回答。
“这绝对有可能……”玛德莱娜努力地回忆着,“其实我早就怀疑他们在暗地做了不少事情。”
杜洛瓦还是睡不着,就往妻子身边靠过去,暧昧地亲了亲她的耳朵。
“拜托你消停一会儿行吗?我今天可没这种兴致。”她一把推开了他。
杜洛瓦使劲把怨气咽回肚子里,不高兴地转过身,闭上了眼,最后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