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三正缠着乙昆恶斗,东郭先生那一声大吼,竟将他吼糊涂了——那简直是故意通知敌人逃跑。
其实东郭先生何尝又不是这个意思呢。
人的名,树的影,这话诚属不虚。
大地乾坤一袋装“布袋先生”,那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足能令一般武林人物望风而逃。
“飞鸵”乙昆所率领的高手联合缠住凤三先生游刃有余,东郭先生这一吼,大家就像老鼠见了猫,哄的一下四散逃去。
不仅这边,由怒真人率领的那批武林高手也不例外。
可是“飞鸵”乙昆跟怒真人仍死硬着头皮留置原地,以他们的身份要是也被东郭先生的一句大吼吓跑了,那他们就会在武林中被人笑掉大牙。
说时迟那时快,东郭先生凌空而下,人未落,“无相神功”的狂飙已如怒涛般的涌至。
呼……
“飞驼”乙昆首当其冲,见情也只好运足全身功力,翻迎上去。
嘭!
两掌劲力相撞发出轰然巨响,而乙昆也就在狂飙突起中,一阵骨碌碌翻滚,跌在两丈开外。
这样一来,凤三的压力顿告解除,东郭高那边也因只有一个怒真人缠住他,而告轻松。
突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厉喝:“东郭老鬼看掌。”
话是一声,人影却有两条。
左上空是姬悲情,右上空是假俞放鹤,他俩竟凝聚了十成功力,来做这凌空下扑的一击。
这好像是孤注性的一击,好坏在此一举。
东郭先生表情突转严肃,遂也凝聚全身功力,翻掌便迎。
嘭然巨响又起。
掌劲相撞时并激起莫大气流,就好像突然出现的风暴,而在烟尘怒卷中又可看到人影倏分。
我的天。
东郭先生一连倒退五个大步,拿稳马步时犹感血气翻腾,脸上也已变了颜色。
姬悲情、俞放鹤联合出手,凌空而下,在形势上占了不少便宜,但饶是如此也在“无相神功”下没有讨了太多的好,连退数步后,身子摇晃不已。
乙昆还没有爬起来,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显然受伤不轻。
俞放鹤怒冲斗牛,但当出掌再攻时,突被姬悲情喝止了。
她将目光冷冷地投在东郭先生脸上。
“这四十年来,没有人敢这样冲撞过我。”
东郭先生道:“我老人家就算例外好了。”
姬悲情道:“我们之间的‘梁子’算结定了,不过我不想在今夜解决。”
东郭先生咧嘴一笑:“我看不是不想,而是力不从心,何不干脆讲今夜大势已去呢。”
姬悲情说:“随便你怎么想,但我希望你转告俞公子一声,三天之内到我门上来解决这件公案。”
东郭先生道:“如果不按时赴约呢?”
姬悲情道:“那我们还是要找他的,但却要赔上一条可爱的生命。”
东郭先生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姬悲情说:“你应该想得到,现在朱泪儿已被我掌握在手中。”
凤三急声道:“你将她怎么样了?”
姬悲情淡淡一笑:“不用紧张,现在她被灵鬼看管着,三天之内是不会有任何凶险的。”
说到这里,她向俞放鹤使了一个眼色,俞放鹤背起乙昆绝尘而去。
姬悲情刚想离去时,一股掌风向她撞来。
“先天罡气”随手挥出,撞得凤三连退两个大步。
姬悲情冷笑说:“你还想动手?”
凤三怒目道:“不交出朱泪儿来,你就别想离去。”
姬悲情冷声道:“阁下恐怕没有这个本领,但如加上东郭先生,事情又当别论,不过我得警告你们一声。”
凤三道:“警告什么?”
姬悲情道:“不要忘了灵鬼是由我操纵的,我跟他之间灵犀一点通,只要我一动念,他会立刻处死朱泪儿。”
凤三厉声道:“你敢!”
姬悲情笑了笑:“敢不敢,你会知道,不相信就再发一掌试试。”
凤三双掌一翻……
但却在即将发出时又猛地刹住,而将一双愤怒的眼神投在姬悲情脸上。
姬悲情笑了,笑得很得意。
她带着调侃的口吻道:“凤三先生能够悬崖勒马,还算是够聪明的,请不要忘了转告俞公子三日后之约,我一定会恭候光临。”
说完纤躯疾拧,晃眼间消失踪影。
怒真人还在死缠东郭高呢。
但见他双掌怒翻,口里头不停地呼叱连声……
突然,眼角余光被他瞟见身后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凤三,一个是东郭先生。
怒真人倏然而惊,收住掌势连退数步。
东郭先生冲他眯笑道:“牛鼻子,你是不是真想替姬悲情卖命?”
怒真人瞪着眼道:“谁说的,我又不打她的糊涂主意。”
东郭先生说:“那就是替武林盟主效劳。”
怒真人将眼瞪得更大:“那更谈不到,我怒真人不是趋炎附势之辈。”
东郭先生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卖掉老命?”
怒真人道:“你似乎多此一问,那小子为什么将‘阎王债’上有关我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完全抖露出来?”
东郭先生小眼珠一转:“我好像记得‘阎王债’上有关你的部分,只是在销魂宫主面前曾经下跪求婚。”
怒真人道:“不错。”
东郭先生道:“这种芝麻大的小事,你也值得拼命?”
怒真人道:“在我来讲,可说奇耻大辱,名誉是第二生命。”
东郭先生道:“我却认为这不必计较,就跟我曾经暗恋过尼姑一样。”
怒真人诧道:“我真想不到你这样直爽。”
东郭先生道:“我不妨直爽告诉你,‘阎王债’是我替俞公子公布的。”
怒真人诧道:“那我就更不懂你的用意何在了,竟不惜将你自己的丑闻也宣布出来!”
东郭先生道:“简单得很,彻底整顿武林。”
怒真人道:“整顿武林包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东郭先生道:“是的,那就是彻底改造武林中人的行为和气质,借‘阎王债’的公布,而使今后有所检点,这可以收到潜移默化之效果,不久将来,自然能使整个武林中人化暴戾为祥和,而永远不会再有伤天害理之事发生。”
怒真人道:“可是我的名誉损失……”
东郭先生道:“那能算得了什么,年轻时谁没有一段风流韵事?”
怒真人垂下了头,自言自语地说:“这话好像是有点道理。”
东郭先生说:“但这次彻底整顿武林,有一批人却是罪不可逭,必欲使他们得到应得的惩罚。”
怒真人道:“你指的是哪一批人?”
东郭先生道:“你知道现任武林盟主俞放鹤的事情吗?”
怒真人道:“当然,‘阎王债’上公布得清清楚楚。”
东郭先生道:“好,但我还是希望你亲口说出来听听。”
怒真人道:“他本身是漠北大盗‘一股烟’,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尤以接受姬悲情刀圭易容术冒充俞放鹤,而甘为他们的傀儡。”
东郭先生道:“好,请再进一步谈谈他们的最终目的。”
怒真人道:“当然是操纵武林,把持一切。”
东郭先生说:“明了这个就好办,像姬悲情、姬苦情那样行为乖张,而心理又不正常之人,一旦操纵了整个武林,你能想到会产生什么结果吗?”
怒真人摇了摇头:“那真可怕。”
东郭先生道:“所以这次公布‘阎王债’的真正对象,就是那一类少数人,而你却为了一件鸡毛蒜皮事情,而不知不觉中变成助纣为虐的一分子,你不感到惭愧吗?”
怒真人顿时哑口无言。
东郭先生又道:“事情我已经剖析清楚,今后你究竟抱怎样的态度,悉听尊便,今夜我不难为你,我们后会有期。”
怒真人满脸飞红,转身飞掠而去。
一场惊扰就此揭过,但凤三为了朱泪儿落在姬悲情手中,而深深感到不安。
东郭先生道:“你暂勿忧急,那小妞儿三天之内是不会有凶险的,我老人家敢以性命保证。”
凤三道:“但不要忘了她落在灵鬼手里,三天后将用什么办法对付那杀不死的怪物?”
东郭先生一愣:“这一下你倒是真将我问住了……”
东郭高插口道:“天生万物,必有相克之道,我们慢慢再研究对付他的办法。”
凤三道:“但不要忘了他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史无前例的灵鬼。”
东郭高喃喃道:“那也不能例外,漫说他只是受姬悲情操纵的一个怪物,纵然是真鬼,也有应付之策。”
东郭先生说:“二弟说得对,暂将这件事丢开,最要紧的是对这里不能丝毫松懈,当心姬悲情来一记‘回马枪’。”
凤三、东郭高颇以为然,于是三人不敢离开瀑布附近一步。
黎明将黑暗冲蚀殆尽,山峦在朝阳映耀下一片金黄。
俞佩玉在此参禅“无相神功”才只三天。
依照东郭先生的估计,俞佩玉需七日工夫才能将“无相神功”学成,那将再需四天功夫,而姬悲情提出来的三天之约,现在只剩下两天。
照这样计算,俞佩玉功成赴约是赶不上的,所以大家很关心这个问题。
其中最心急的要算凤三,俞佩玉不仅是他的四弟,而且能否准时践约,还关系着朱泪儿的生死。
他面色凝重地望着东郭先生说:“你认为俞公子有没有提前完成‘无相神功’的可能?”
东郭先生说:“很难,除非有特别的奇迹出现。”
凤三道:“所谓‘特别奇迹’怎样才能获得?”
东郭先生一愣:“这一下你又将我问住了,那只能解释为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凤三闻言心情更为沉重。
三人绕过瀑布,来到洞壁跟前。
俞佩玉仍然趺坐在那块凸出的天然平台上面,神情如入忘我之境,但有一点和昨天显着不同,就是面泛油亮亮的奇异色彩。
东郭先生脱声惊呼:“奇怪……奇怪……”
凤三道:“什么事情你又大惊小怪?”
东郭先生扯了他一下:“我们不要惊扰他,有话外面谈。”
绕过瀑布,在流泉旁的乱石堆中,三人各拣一块石头坐定,东郭高道:“老哥口称奇怪,是不是因为俞公子面泛红润色彩所致?”
东郭先生点了一下头:“是的,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现象。”
凤三道:“是好是坏呢?”
东郭先生说:“当然是好,这就是‘无相神功’将成的象征,他比我预期的时间竟提早三天。”
凤三惊喜道:“提早三天?那就是说明天就会成功?”
东郭先生道:“不错,现在我找到答案了,这就是奇迹,但一时片刻我还想不出原因。”
东郭高道:“我晓得,一定是俞公子对‘先天无极’门功力有深厚基础,练起‘无相神功’来事半功倍。”
东郭先生欢欣地道:“二弟说得对,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转脸又向凤三道:“现在你总可以放心了,我们可以提前一天去赴姬悲情的约会。”
凤三脸上愁云一扫而空:“这也许是泪儿命不该绝,可是……”
东郭高插口道:“可是不晓得怎样对付灵鬼,对吗?”
凤三点头道:“是的。”
东郭高说:“现在我已经想出对付灵鬼之道,应该没有太大疑问。”
凤三慌忙道:“什么办法,快说出来让我听听。”
东郭高道:“对付灵鬼的关键系在姬悲情身上,请想,灵鬼的一切既然受她操纵,也就是说姬悲情有灵气寄附在灵鬼身上,只要能将姬悲情制伏,灵鬼也就自然失去一切能力。”
东郭先生拍手道:“对,一定是这样,要想泪儿不遭伤害,就一定不能放过姬悲情。”
凤三道:“既然这样,我要先离开一步。”
东郭先生诧道:“哪里去?”
凤三道:“先去盯住姬悲情,提防她作逃走的打算。”
东郭先生道:“仅仅一天时间都不能等待么,傍晚前那小伙子就会得到‘无相神功’的,我们一同赴约岂不声势更壮。”
凤三道:“但是,一天时间内也许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所以我现在心急如焚,非要先启程不可。”
东郭高说:“好罢,但是绝不能独自有所行动,胆大妄为,不仅于事无补,并且会替泪儿造成更大的危险。”
凤三道:“这我晓得,我在那里等候你们。”
话歇,身形已经纵起,几个飞掠,便在山麓转角消失不见。
日薄崦嵫。
白昼总算过去了,但这一天在东郭兄弟的感觉上好像特别长,长得就像整整一年。
所幸白昼里没有发生过任何惊扰,这显示姬悲情在约会前并不再对这里作偷袭的打算。
东郭兄弟坐在流泉旁边,一面欣赏由晚霞幻成的美丽景色,一面聊天。
照晨间所见,俞公子的“无相神功”最迟明天早晨便可练成,但或许还要早,所以二老不敢擅离一步,以防发生意外变卦。
呼噜!呼噜!呼噜!
就在此时,两人耳际突然听到怪异声响,那声音竟夹杂于瀑布雷鸣声中。
东郭兄弟感到奇怪,循声望去。
我的天!
倒悬而下的千丈瀑布,这时竟拦腰中断,下半段竟再倒卷而起,变成了一条激天水柱。
那真是一幅奇景,壮观极了。
东郭先生高兴得乱蹦乱跳,脱口惊呼:“啊!妙极了,这就是那小伙子耍的花样。”
东郭高也顿时醒悟,那表示俞公子的“无相神功”已经练成了,瀑布倒卷就是他试演功力时造成的现象。
瀑布从山顶上倾泻而下,其势犹如万马奔腾,而俞佩玉凭掌力竟能使其再倒卷而上,那威力实在惊人。
突听一声清啸,穿插于瀑布声中,舌乍春雷,而一条白色的影子也就随着啸声一鹤冲天。
噢!那姿势美丽极了,且又迅疾无伦。
在相当高度时他又一个拧身疾转直下,好像从苍穹坠下来的一颗陨星,眨眼间飘落在二老跟前。
不是俞佩玉还有谁?
他飘落地面时依旧气定神闲,好像刚才施展神功时竟还未耗费他十分之一的功力。
东郭先生笑歪了嘴,好像他颔下的那把大胡子,每一根也都在笑。
俞佩玉扑通一声跪下。
“多谢前辈成全。”
东郭先生一把将他拉起,并将笑容敛起:“你小子什么时候拜磕头虫为师的?”
俞佩玉道:“前辈传授‘无相神功’,当此一拜又有何妨?”
东郭先生寒着脸说:“你小子少想跟我老人家拉关系,‘报恩牌’换‘无相神功’,我们从今后两不相欠,所以根本不需要你道什么谢。”
俞佩玉道:“话虽如此,但……”
东郭先生道:“少来婆婆妈妈的,你小子练功头尾整整四天,你可晓得这四天当中发生什么惊人变化吗?”
俞佩玉摇头说:“晚辈不晓得。”
东郭先生道:“我说出来你会以为我丑表功,问我二弟去。”
东郭高不等俞佩玉开口,便将这数天来的一切经过告诉了他。
俞佩玉除了连声道谢外,对朱泪儿被姬悲情押为人质十分担心,何况又是被灵鬼看管,急声道:“我想现在就去找姬悲情算账。”
东郭先生叹道:“忙什么,明天动身刚好赶上约会,你现在‘无相神功’刚成,最少也得要休息一天。”
俞佩玉眉头轻轻皱:“可是……”
东郭高插口道:“朱泪儿在约会以前是不会受到伤害的,我兄长说得对,你是应该休息一天。”
俞佩玉虽然心急如焚,但现在也只有忍耐。
突听“咪”的一声,一条黑影像箭也似的蹿进东郭高怀中,正是将朱泪儿引来此地的那只黑猫。
东郭高含笑抚了抚它身上油亮亮的黑毛,说:“猫咪,昨夜你躲到哪里去了呢?”
黑猫眯着眼睛朝他叫了两声,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偎在慈母怀里诉告。
阴霾四布,月黑风高。
那本来就是一座荒凉的山,现在灰黑色浓云笼罩下,而在荒凉中又透着阴森,并散发着一派恐怖格调。
一阵阵的狂风呼啸而过,更将这里制造了肃杀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山腰处有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下面是一口地洞,洞口被大青石密密地盖着。
洞内亮着一盏青惨惨的油灯,太怪了,恐怕世上只有这一盏油灯,是发出如此青惨灯光的。
洞壁一角有张石榻,在青森森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上面躺着一位少女,正是朱泪儿。
从昨天晚上起,朱泪儿就被关在这石洞里。
短短一天时光,朱泪儿憔悴多了,对她精神打击最重的,就是她感到自己正陷落在灵鬼手中。
噢!那杀不死的怪物。
当朱泪儿一想到那张永远带着笑容的脸庞时,更会感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还算好,灵鬼自将她关进这里便隐去了,这让朱泪儿的恐怖心情减轻很多。
朱泪儿曾作逃离这口地洞的打算,但是迄今没有发现可能性。她忽然想到了死,人类在感到绝望,同时又受不住严重的精神打击时,常常会想到从这条路上以求解脱。
尤其朱泪儿的良心,现正感到异常的不安,因为她自己太不小心,早就在中途被姬悲情盯梢而不自觉,等于引导她去杀害俞佩玉。
俞公子的情况究竟怎么样了呢?
这在她心中是一项很大的疑问,但她认为是凶多吉少的,姬悲情、姬苦情、俞放鹤,这些都是功高莫测的古怪人物,何况再加上那样多的武林高手。
朱泪儿一想到这里就感柔肠寸断,因为她不但没有帮上俞公子的忙,反而害了他。
朱泪儿很后悔,懊悔为什么不在沿途多加小心,否则便不会形成如此恶劣的局面。
可是懊悔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