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枫何时换了姿态,一手托腮,投射出的视线没有收回,侧脸颜线仿似渡了层深深浅浅的伤。就像这本书他曾经想读都未曾读懂,这一刻读懂了便有种生死轮回莫测之感。
果然听到他一声轻微叹息:“云水城的手下送来的,在将军风的风仪园里找到的东西……”轻笑了一下,有多少不可思议:“字是商的字,画亦是他的笔法。而上面记录的情感故事想来也是他心里一直珍藏不忘的。我一直觉得他在寻找一个人,这世上有一个女子与他有着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动人感情,可是那人是谁我不知道,似乎这一点就连他自己也朦胧不清。记得有一日在殿中我问他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他说为了一个女人。我当时揣测是苏婉,毕竟认识他这么久除却苏婉便不见他对其他的女子好过。可是,后来又觉得不是,不是任何一个谁,嫁与他的女子连大礼都不曾行过,没有人是他少正商的妻!直到下人在翻整将军府的时候找到这个我才明白,原来他的确深爱着一个女人,这个人才是他的妻,他少正商几万年唯一认读的女子!”转过头,伸手拿过她手中的书卷,静静凝望纸面上唇红齿白的女子,轻轻感叹:“原来,他心念的人就是这个模样。真是惊世的奇人,是个神仙倒也合理。谁会想到同我交好的姜国第一将军曾经会是魔界天尊。怎样的痴念啊,可以为了一个女子轮回转世,洗涤过人间数多载淡冷风霜雨雪……”顾锦枫堂堂倜傥男儿忍不住眼露悲情,这份情感让他昂首观瞻。仰慕之余便是盈满心际的痛彻心扉。少正商这一死本就让他失魂许久,现在再看到他万年不了的心愿,如何不为他扼腕叹息。
风夭夭静静聆听顾锦枫的讲述,表情像是极为认真,又似神游他处,一点未曾听进心里去。只有一双晶眸莫名涨满水汽,身姿微微晃了一晃,曲膝蹲到地板上。
顾锦枫感觉到她的异样,不顾及身上的伤,起身扶她:“笑笑,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风夭夭埋首双膝间,像是疼哭了:“我的心口疼,呜……顾锦枫,我的宿疾发作了……呜……我恨透了……”尾音已经哭至哽咽,顾锦枫只听到一个被她齿音咬得残破不全的‘花’字。顾不得太多,一把抱起她奔去床上,冲着门外嘶吼:“太医,快过来。”
原本宁和的早晨,转眼间就已变得如此突兀。本来她是给顾锦枫看病的,现在反倒成了病人,就躺在他的床上。而顾锦枫本来快要痊愈,情急之下伤口又被撕裂开了,之前还没有发觉,等到太医为风夭夭检查之后确定束手无策时才发现顾锦枫锦衫之前晕开一大圈的血迹。太医惊喝一声:“啊,不好了世子,您的伤口……”
顾锦枫垂首,才发现自己的伤口裂开了。还真有丝丝的疼意,这个死丫头,好能折腾人。
太医手忙脚乱地上前分散顾锦枫的注意力,就要为他宽衣包扎伤口。奈何风夭夭的病无人医得,因为根本没有一丝病证表现在身体上。而疼意又是实实存在,她只觉心口又疼又闷,除了哭泣便没有他法。一直呜呜啊啊的,就像唱小曲一样,听得顾锦枫心头一滩凌乱,把控不住发起飙来:“给我看什么伤口,一群废才,不是宫中的太医么,连她心口疼痛的毛病都治不了吗?如此我还留着你们何用?”
几人面色一变,当即惨白,轰然一下跪倒在地,齐齐呼:“世子饶命!”
风夭夭被一群人吵得心烦意乱,一把扯过锦被盖到头顶,只留几根白嫩的指头在外。顾锦枫知道她心口疼,再一被叨扰尤是心烦。对眼前一堆人冷喝:“还不快滚下去想法子。”
太医们一得特赦,只差连滚带爬的下去。
顾锦枫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拉她摭住头的被子,轻音哄骗:“乖,把被子拿开,这样会憋闷坏的。”
锦被越发被她攥紧,一心仍旧只是哭。
顾锦枫再度扯动她的被子,身体前倾,语声更加柔和:“笑笑,你听相公的话,出来让我看看,嗯?”眼中浸了一层水雾,竟然这样心疼她。
风夭夭执拗着不允,原本青脆的哭声变得絮絮压抑,她不是任性也不是造作,是心口的疼意一度让她活不成。她觉得自己仿似真的就要死了,一种生不如死的巨大冲动在心里不断扩大再扩大,那疼意携着涓涓不息的绝望像一道绝堤的洪流眼见就要将她吞没。她不仅感觉疼痛,还有不可遏制的惊恐掐住她的喉管脉络,如何可以活?
第一次潜意识中如此希望阿四快快长大,能够同她正常对话。前世今生,她想知道的东西原来这样多。
顾锦枫心中泛起噬心骨的疼意,听着她暗沉不去的哭声就像有人拿把利刃剜割着他的心脏,将他的血管都生生挑断了。为她寻取若生珠的想法便在这一刻萌生,从他抱起她的那一刻植入他的心田脉络,早在这一刻他就将自己推上一条枉生路,此生只要她不痛,便是陌路他也认了。男子大力扯开她的被子,将人拉进怀里一下下安抚:“笑笑,不用害怕,听说清庭山的若生珠可以治天下任何宿疾。相公一定会为你寻来,再不让你忍受这种疼痛……”
风夭夭耳畔嗡嗡作响,泪水浸透的眼角只看见他一开一合的嘴角,到底说了什么却未听进丝毫。这一张脸几经变换之后成了另一番模样,她伸手缠紧他脖颈,放声痛哭起来……
这一次的病症发作与往日不同,之前的疼意似是意识使然,如今却实实转化为肉体上的,成了真正的病疾。天末的猜测没有错,她心口的毛病终了是要发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