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开门的时候门铃叮叮得响了两声,舒安有些惊恐的感觉到客人们看过来的目光,她从睫毛下的昏暗光线里找到坐在角落里,友好的站起来迎接她的俞芳华,看到那张精致的鹅蛋脸,舒安的呼吸狠狠一窒,眼里是黑沉沉天空下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大屏幕里变幻的光彩人影。
她闭了闭眼睛,才迈开腿走到角落里,服务生敬业的端着菜单走过来。舒安落座,他就放在她面前,俞芳华安静的坐在对面,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丝毫没有正妻面对小三的尖锐和仇恨。这反倒让舒安压力更大。
“柠檬水吧。”
其实舒安完全没有把菜单看进去,她只是迫切的希望得到点新鲜的东西,哪怕只是干柠檬片。
服务生下去了,舒安蜷缩在沙发里,她尽量把自己缩小,到最小。然后从睫毛里看到了移到她面前的那只保养良好的细白纤细的手,下面压着张蓝蓝的东西。舒安低头,看清楚自己粗苯生满茧子的手,紧紧的握起来。
“拿着吧,我知道你缺钱。”俞芳华手指点了下那张支票,就收回去,口气温和冷淡。她坐的笔直,阴沉的眸光隐藏在昏暗中。
季舒安,这样落魄到极致的季舒安,怎么还能让秦慕笙为了她付出点什么?丑陋,粗鄙,甚至穷酸,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子感觉和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难道秦慕笙就是被她的可怜给骗了?
舒安没有说话,其实她张了张嘴,才发现只是想喘口气,根本说不出话。
服务生端上来柠檬水,有些怪异的目光落在那张支票上,然后迅速离开。舒安抬了手,拿起那杯柠檬水费力的喝了两口,酸涩的感觉直逼近胃里,难受得她眉端一蹙,放回去杯子再不肯动了。
“我想你大概只是缺钱,现在钱拿到,我希望你离开慕笙。”
慕笙……她已然是这样叫着他。舒安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些年来,他们是怎样的亲密无间。她突然觉得在秦慕笙离开前留在她身上的印记让她变得恶心、肮脏不堪。舒安又开始忍不住的紧张。
“这也是为你好。你应该知道,我们结婚了,以我们的家族地位来说,慕笙不可能因为你和我离婚,甚至对我们的感情都没有任何伤害。但是,妈,我是说慕笙母亲对你的态度你明白,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甚至是你的亲人朋友,更甚者,是你已经逝去的家人和你自己,你会恨你。”
这席话很长,俞芳华说完理了理衣裳,端起咖啡润嗓子。她的眼睛从咖啡杯里探过来,舒安就觉得浑身一阵发寒。她手指蜷缩在一起,紧紧的抓着衣角,那件衣服皱巴巴的,被她硬生生弄坏了。
大部分话,她都听懂了。秦慕笙母亲的手段,三年前她就见过,也怕了,舒安死过一次,所以惜命,从前是女儿的,现在她希望自己也能好好活着。可是她明白离开秦慕笙的后果,如果她真的走了,哪怕不拿钱,秦慕笙也会让她不好受,更何况,囡囡还在他手里,还在美国需要他。
舒安不至于傻到告诉俞芳华囡囡需要秦慕笙,他们那些上流人的手段,她清楚。
“我会走。”
舒安抬起头,一手抓着柠檬水的杯子,她看向俞芳华,但没有看她的眼睛,说,“但不是现在,现在不行。”
“怎么,钱不够。”
俞芳华的声音鄙夷,她眯了眯眼睛,别开目光没有看舒安。她身上最令人讨厌的地方,就是那对干净的让人忍不住羡慕至极的眼睛。
“我自己可以赚钱。”
舒安把支票退回去,她的手指在俞芳华面前停下来,能感觉到她目光里的鄙视,俞芳华冷哼了一声。
“季舒安,你想清楚。”俞芳华看向她的眼睛,纵然嫉妒的要死,但此刻,她目光里的告诫却好像能略胜一筹,“你跟慕笙是没有可能的,因为他从来都不爱你,他之所以留着你,就是为了折磨你,让你永远是小三、情妇,因为他恨你,恨你全家!”
舒安保持抬着眼皮的动作,一动未动,从俞芳华的角度看过去,她好像平静的波澜不惊。
其实谁也不知道舒安的心和身体都已经僵化了,她静静的坐着,根本毫无思维能力,她耳边只是不断得重复着俞芳华的话“他从来都不爱你,他之所以留着你,就是为了折磨你,让你永远是小三、情妇,因为他恨你,恨你全家!”并不是她还在他抱着什么希望,而是她突然发觉那些年她对他的情意,原来都是错误。
“我以为你不知道。”
俞芳华从疯狂的嫉妒中挣扎出来,她嫉妒她的淡漠和平静,就像三年前嫉妒她的天真活泼一样。
但此刻她拥有绝对的优势,那就是对面这个女人曾经撕心裂肺爱着的男人,是她的丈夫,而她,自始自终都只是他丈夫在外面见不得人的小三。
“不过,你能不恨他?算起来,你们家破人亡跟他脱不得关系吧?若不是他暗中手脚,你爸爸至于被打下去就翻不了身?眼看卸任,辞呈都递上去,就在那空荡出了那件事?但是说起来,季舒安,怪不得慕笙。当初若非你父亲,他家里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七零八散的,他爸爸跳楼自杀,可不就是让你父亲逼得走投无路。”俞芳华苍然的笑了笑,端起咖啡杯,虽然咖啡已经凉了,但她还是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
“你们这样的关系,还能在一起,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一句,还和三年前一样,没心没肺,难怪慕笙只拿你当情妇。”
舒安觉得,今天晚上的柠檬片真的太酸涩,她的胃很不舒服。她听着俞芳华京味儿十足的话,只觉得她在讲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故事。
她不提,她早就忘了,她曾经是季伯诚的女儿,她心里最敬爱的父亲,一度已经只是父亲了,跟那个在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毫无关系,她爱他,祭奠他,都只是因为他是她的爸爸。她从来不知道在那个她不懂得的政治斗争背后有这样的故事,她从来没想过爸爸和秦慕笙和秦家会扯上什么关系。
秦家,那栋大大的宅子,那个第一次见到她就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看她的人,有时候也会在噩梦里出现。曾经和秦慕笙缠绵时他过分的索求,她向来以为是他的癖好有些问题,从来没想过,那竟是源于仇恨。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来见我?我威胁不到你。”
舒安慢慢的说完,站起来,收拾好自己的挎包。她看了眼那杯柠檬水,就好像眼睛透过柠檬水看到了俞芳华的脸,但她很快转身走开了。
俞芳华瞪着她远去的背影,漂亮的指甲按在桌子上,啪得断了。
她极力强调着那种仇恨,势不两立的恨。拿钱让她走,绝对是最笨的办法,女人的战争从来都不是钱能够结束的。可是她也想不到最终的结果居然是这样,她居然自始自终对她说的话屈指可数,居然在听到后仿若没有发生的站起来理直气壮得告诉她她对她没有威胁,简直像在嘲笑她,如果没有威胁,你何苦来找我?
俞芳华的恨意,比嫉妒更深。这世界上,根本就不该有季舒安的存在!死了的人,就该活在地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雨水大滴得落在舒安身上,冰凉的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裳。舒安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早就立秋了,难怪夜这么冷,风这么冷,连雨都是刺骨的冷着。
庆功会已经结束了,bertha和穆翌晨都给她打过电话,大概是在咖啡馆的时候吧。她关过静音。
舒安没有回,来来往往偶尔会有出租车在她脚边慢慢的滑过,等待她招手停下。可舒安不想坐,她只想这样走走,虽然穿着高跟鞋,脚已经痛得麻木了。可其实她并没有想什么,混乱的脑子里,唯有一件事是明确的,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告诉秦慕笙囡囡的身份,无论如何。
如果他恨她,不,他确实恨她。
其实舒安这样的想想,她和秦慕笙在一起的日子里,多数是她在讨好着他,虽然提出要她的是他。但他少有给她好脸色看的时候,偶尔发了脾气,也绝不是她能承受下来的,而且他一直在逼着她吃避孕药,有几次她不舒服实在不想吃,就会引来他几近暴虐的折磨。再想想,后来离开的时候,对他存着的心,已经是死了。
从前舒安以为她对他来说,就是捡来的小猫小狗,但到现在了,她还是感谢他捡走了她。
因为若是他不捡她走,可能她早在几年前就被扔进高级会所糟蹋了,现在也许正浓妆艳抹的夹着烟在会所的吧台上等着人家来折磨她,也许她吸了毒,或者酗酒,总之就彻底陷在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堕落。
至少现在的舒安没有,虽然她已然很惨,死了一次活过来,过的贫穷艰难。但至少她有了个可爱的女儿,有了份能生活有希望的工作,至少她还活着,活在人生活的地方,拥有足以满足的幸福。
所以,她永远不会告诉秦慕笙那个秘密,因为她不会允许他夺走她唯一的幸福了!
舒安搂了搂身子,听到电话在响。
她看了看上面的数字,没接,任由手机铃声响着,在雨里也算是很动听的音乐。
铃声是秦慕笙设定的,班得瑞那首很浅显的曲子‘月光’,舒安喜欢宁静的气息,所以没有换过,此刻也觉得,即使在没有月光的夜里,淋着雨,听来也很好。曲子到一半就结束了,她又看了眼手机上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