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君主需要多方面的因素。武力,权谋,与公民的关系,一些天生的气质等是必不可少的。马基雅维里认为,只有各方面的条件都具备了,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也就是说具有了王者之气。
人们几乎总是依照别人践踏出来的途径来走路,总是摹拟前人的行为来做事。虽然不能达到毫厘不差地依照别人,虽然不能达到他所摹仿的那些人的杰出程度,可是一个谨慎的人总应该常常步着伟人们的后尘,取法那些最最了不起的人,以便他纵然不能达到像他们那样伟大,却至少会有若干伟大的影子。
一、不蒙受罪名,树立良好的形象
在谈到如何争取去做一个君主,以及做了一个君主之后又应该怎么做的问题上,马基雅维里语出惊人。他在书中提到了如何看待法律与武力(战争、军队)之间的关系,如何利用宗教的力量,做一个具有狐狸和狮子特征的人,君主的吝啬和慷慨之间的关系,以及民众与君主的关系。
马基雅维里认为,只有按照他在书中所提出的去做,才是一个理想的君主。
事实上许多君主,还有许多想成为君主的人正是这样去做的,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罢了。
马基雅维里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始终用人的眼光来观察政治现象,他不相信命运的主宰力量,反对让事情听从命运的支配而无所作为。他十分看重人本身的力量,看重人的自由意志。在他看来,命运至多是人们半个行动的主宰,“但是它留下其余一半或者几乎一半归我们支配”。政治家尤其如此,他决不能将一切交给命运,任凭命运的摆布,而必须为自己确定明确的目标,并为实现这一目标而奋斗。
马基雅维里认为,作为一国之君的统治者,其最起码、最基本的目标,必须是保持国家的生存,即维持政治现状,特别是保持对政府权力的控制。除此之外,他还必须追求更为远大的目标,那就是财富、世俗的名声和光荣。要实现这些目标,离不开人民的理解、支持和拥戴,如果人民对统治者心怀不满,君主是永远得不到安全的。所以君主必须想方设法使“曾经信仰他的人们坚定信仰”,同时使那些“不信仰的人们信仰”,建立并且保持与人民的友谊,培养人民对自己的好感,这样统治者不仅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且能得到人民的支持。
人民对于统治者的好感、友谊主要取决于统治者的政治形象。一个君主如果在人民心目中树立了良好的形象,自然易于赢得他们的信赖和支持。他以佛罗伦萨的统治者科斯莫为例,说明了形象的重要。科斯莫富有财产和权威,慷慨豁达,精明谨慎,常常不用请求就主动救济贫困,从不炫耀,行事节制,在与人民的交流中处处表现出谦逊的态度。他爱好广泛、学识渊博,尊重人才。故其当权之时,全城上下的支持几乎是没有保留的;死后葬礼也极为隆重,全城男女老少为他送葬,以至马基雅维里在描述他的事迹时“不得不多使用一些不平常的颂词”。
那么,统治者怎样才能不蒙受罪名,在人民心目中树立良好的形象呢?
1. 博取吝啬的“恶名”
马基雅维里说:
被人们称为慷慨可能是好的;可是,如果慷慨在做法上使你不受称誉,它就损害你了;因为如果你有道德地并且慷慨地行事而不见知于人,你就避免不了与此相反的恶名。所以,一个人如果希望在人们当中保有慷慨之名,就不可避免地带有某些奢豪的性质,以至一个君主常常在这一类事情上把自己的财力消耗尽了。到了最后,如果他们想保住慷慨的名声,就必然非同寻常地加重人民的负担,横征暴敛,只要能够获得金钱,一切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就使得他的臣民开始仇恨他,而且当他变得拮据的时候,任何人都不会敬重他。结果是,因为他这样的慷慨损害了许多人,而受惠者只是极少数人,所以他是第一个遭遇困难的人,不论发生什么危险,他将先受其害。而等到他认识到这一切想要缩手的时候,他将立即获得吝啬的恶名。
因为君主除非使自己负担损失,否则就不能运用这种慷慨的德行扬名于世,所以,如果君主是英明的话,对于吝啬之名就不应该有所介意。因为当人们看到由于节约的缘故,他的收入丰盛,能够防御对他发动战争的任何人,能够建功立业而不加重人民的负担;因此,随着时间的流转,人们将会认为这位君主愈来愈慷慨了。这样一来,他对于一切人来说就是慷慨的,因为他没有增加他们的负担,他们人数又很多;反之,他对于没有施与的人来说是吝啬的,但是这些人毕竟为数甚少。
在我们的时代里,我们看见只有那些曾经被称为吝啬的人才做出了伟大的事业,至于别的人全都失败了。教皇朱利奥二世就是借助慷慨之名使自己登上慷慨的宝座的;可是,为着能够进行战争,后来他就不考虑保持慷慨的名声了。那时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二)进行了许多场战争,而没有向属民征收特别的赋税,这就是因为他依靠长时期节约之所得,供他的额外支出。当代的西班牙国王(费尔迪南多)假如享有慷慨之名,就不可能从事并且完成这样多的鸿图伟业了。
所以,为了不去掠夺老百姓,为了能够保卫自己,为了不陷于穷困以至为人们所蔑视,为了不至于变成勒索抢夺之徒,君主对于招来吝啬之名亦不应该有所介意,因为这是他能够统治下去的恶德之一。如果有人说:“恺撒也曾由于慷慨夺得统治权,而且其他许多人也曾经由于慷慨或者被称为慷慨而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的。”马基雅维里说,现在你已经成为一位君主,否则就是正在争取君主的地位。如果是第一种情况,这种慷慨是有害的;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被人们誉为慷慨却是十分必要的。恺撒是那些渴望取得罗马君权的人们当中的一个;但是,如果他在取得罗马君权之后仍然统治下去而不节约他的支出的话,他就会毁灭帝国。假如有什么人反驳说:世界上曾经有许多君主,他们依靠军队建立了伟大的事业,同时也曾经被称为慷慨。对此,马基雅维里说,君主所花费的钱财,或者是他自己的和他的老百姓的钱财,否则就是别人的钱财。在头一种场合,他必须节约;如果在第二种场合,他不应该忽略表示慷慨的任何机会。
一位君主如果带军队出征,依靠掳掠、勒索、敲诈和使用别人的财物,这个时候慷慨是必要的;否则士兵就不追随他了。正如居鲁士、恺撒、亚历山大一样,对于既不是你自己的财产,也不是你的老百姓的财产,你尽可以作为一个很阔绰的施主,因为你慷他人之慨淋漓痛快,不但无损于自己的名声,倒是使你的声誉鹊起。只有把你自己的财产挥霍了,才损害你自己。世界上再没有一样东西比慷慨消耗得更厉害了,因为当你慷慨而为的时候,你就失去了使用慷慨的能力,不是使自己贫穷以致被人轻视,就是因为要避免陷于贫穷而贪得无厌以致惹人憎恨。因此,一个君主头一件事情就是,必须提防被人轻视和憎恨,而慷慨却会为你带来这两者。因此,明智之士宁愿承受吝啬之名,因为他虽然带来不好的名声但是不会引起憎恶,追求慷慨之誉,必然招致贪婪之名,而贪婪之名则使不好的名声和憎恨两者都来。
2. 拥有过人的“才气”和道德
“才气”是德性和能力的统一。在分析马基雅维里的社会历史观时,人们还会遇到许多难解的概念。斯金纳(Quentin Skinner,1940~,英国剑桥共和主义史学派的代表人物)正确地指出,马基雅维里所谓的“才气”一词有多重涵义,“一个有德行和能力的人应当有什么特别的个性。……首先他要有智慧、公正、勇敢和节制四种主要美德……其次他还应具有另外一些在后来逐渐被认为是君王应具有的特殊品质。主要的是(西塞罗在《道德的义务》中所强调的)‘诚实’,意思是坚守信念,并在任何时候都诚心对待任何人……”
根据斯金纳的解释,中文似翻译成“才气”为妥。因为在中文里,“才”有“能力”的意思,而“气”则有道德品性的含义。故将两词合之,以体现马基雅维里的原意。马基雅维里在《史论》中说:“当他们必须选择一个君主时,不能偏重于勇力,而应当看重他的才智与正义。”可见“才气”一词在马基雅维里那里还保留着某种人的质地、品性的意蕴。
再就“才气”与善的关系而论,在马基雅维里的心目中,善不是一种抽象的概念,或者说无所谓一般意义上的善。善可以表现为不同的形态。例如,在不同君主的“才气”指引下,公民也会表现出某种“才气”,这种被大家公认的“才气”就是善。由此看来,“才气”与善有一定的关系。
亚尔培·施维策尔(Albert Schweizer,1875~1965,法国阿尔萨斯人,神学家,音乐学家)是20世纪西方著名的神学哲学家,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他认为,西方传统文化总是从外在的伦理规范去寻找人与社会和谐的基础。其中表现出的形式主义道德准则和政治治理方法已经显露出自身难以弥合的缺陷。而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十分注重每个人的内在的善,这是对西方只关注形式上的整体的善的道德补充。因此西方世界应该在中国文化和东方文化中寻找拯救自己文明的新的因素。
当马基雅维里论及这种与政治统治相关的“才气”时,特别提到罗马在罗墨洛时代的情景,那时就是依靠公民的各种才气来维持其统治的。甚至认为公民在选择君主的时候不是看君主有何勇力,而是要注意才智与正义性。这同时说明在人的才气当中智慧与品性结合的重要性。马基雅维里还谈到,君主要严格按照法律行事,必须对公众事务和私人事务予以同样大的关注。有才气的人总是偏向于由必要性导出的工作。当然,有时马基雅维里使用“才气”的时候,主要指为实现某种目的而采取的手段。这时,能力方面的意思就凸显了出来。例如就君主如何驾御臣下而言,君主的“才气”就在于他能够针对臣下和朋友的不同的心理状态而使用不同的手段,或者说发挥不同的才气。由于“有效的政治治理”在马基雅维里整个政治思想体系中所占据的特殊地位,所以马基雅维里时时告诫君主,为了达到目的,应当更注重“才气”中的能力部分,而不必顾忌“才气”中的品德部分。
但不能据此将马基雅维里的“才气”概念理解为一种能力。完整的看法应当是:马基雅维里的“才气”概念是德性和能力的统一,有时强调德性的一面,有时则看重能力的运用。除了曼斯费尔德(美国著名学者,政治学家)的《马基雅维里的才气》一书对“才气”的精彩评述外,查伯德(英国著名学者,著有《马基雅维里与文艺复兴》等)则在他的著作里比较全面地分析了马基雅维里讲的个人才气与政治制度之间的关系。根据马基雅维里的设想,才气是好的制度的基础。但他对才气并非始终坚信,因为好的才气具有太大的不确定性,有时甚至是一种幸运的事情。一个明显的事实是:法律和制度改变着人的才气。当所有的这一切都出问题时,马基雅维里就希望一个特别有才气的统治者出现。总之,一名政治家为了实现其政治理想,不仅要对社会有一个敏锐的意识,还要具备一定的品质和实现其理想的手段。就具体从事一件事情而言,德性是为了做一件事;能力是做成一件事;才气是做好一件事。对于一个成大气候的君主来讲,更应当从才气的角度来衡量其人格。
根据马基雅维里的论述,统治者的政治形象主要是由两大要素所决定的:其一是统治者本人的道德品质,正是这种品质使他受到人民的赞扬或责难。道德品质包括慷慨、乐善好施、慈悲为怀、言而有信、勇猛强悍、和蔼可亲、纯洁自持、诚恳、稳定、虔诚等。一旦具备这些品质,就容易得到人民的赞美。反之,如果统治者在人民的心目中显得吝啬、贪得无厌、残忍成性、食言而肥、软弱怯懦、矜傲不逊、淫荡好色、狡猾、轻浮、虚伪,则会招致人民的谴责和反抗。其二是统治者的政治行为。如果统治者的行为符合通行的道德准则,就容易为他赢得好名声;反之,则会被人们视为倒行逆施,从而激起人们的不满,君主不管做什么应该使人民觉得其行为是理所当然的。
在马基雅维里看来,统治者具备各种美德固然是再理想不过的。但是,由于生活在他周围的尽是那些自私自利、背信弃义之徒,完美的品德反而会成为君主的拖累。所以,对于一个君主说来,事实上没有必要具备上述的全部品质,“但是却很有必要在表征上显得具备这一切品质”。马基雅维里断言,统治者“如果具备这一切品质并且常常本着这些品质行事,那是有害的;可是如果在表征上显得具备这一切品质,那却是有益的。你要显得慈悲为怀、笃守信义、合乎人道、清廉正直、虔敬信神,并且还要这样去做,但是你同时要有精神准备来做好安排:当你需要改弦易辙的时候,你要能够并且懂得怎样做180度的转变”。换言之,作为一国之君必须学会并且善于伪装,不管他是否具有好的品德,都要显得像真的具备;不管他的行为是否符合公认的道德准则,都要把它装扮成善行。在可能的情况下,他应该用美德善行去实现目标。但是他还必须时刻准备着取得“邪恶的权力”,并且按照必然性的命令去运用它,同时,他还必须时刻小心谨慎,不要因此“获得一个邪恶者的名声”。
3. 处理好仁慈与残酷的关系
马基雅维里认为,每一位君主都一定希望被人认为仁慈而不是被认为残酷。可是他必须提防不要滥用这种仁慈。如果过分仁慈,坐视社会动乱而不加以铁腕制止就会使整个社会蒙受灾难。要维持国民的团结和政治的稳定,统治者有时必须使用残酷的手段。切萨雷·博几亚是被人认为残酷的。尽管如此,他的残酷却给罗马纳带来了秩序,把它统一起来,并且恢复和平与忠诚。如果我们好好地考虑这一点,就会认识到切萨雷·博几亚比佛罗伦萨的人们仁慈多了,因为后者为着避免残酷之名反而被皮斯托亚毁灭了。所以君主为着使自己的臣民团结一致和同心同德,对于残酷这个恶名就不应该有所介意,因为除了极少数的事例之外,他比起那些由于过分仁慈、坐视发生混乱、凶杀、劫掠随之而起的人来说,是仁慈得多了,因为后者总是使整个社会受到损害,而君主执行刑法不过损害个别人罢了。在所有的君主当中,新的君主由于国家充满着危险,要避免残酷罪名是不可能的。维吉尔(约前70~前19,古罗马诗人,历史学家)借迪多的口说道:“严峻的形势、崭新的邦家,命我森严壁垒,警戒着海角天涯。”
但是君主对于信任他人或者采取行动则务须慎重;不过,也不要杯弓蛇影,妄自惊慌。他应当深思明辨,人道为怀,有节制地行事,以免由于过分自信而使自己流于轻率卤莽,或者由于过分猜疑而使自己偏狭不能容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