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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个流言在队伍中盛传着,大多数的人都信了。晚上睡觉,都要用棉被盖住双脚。”李老爷爷低声说着,夹带着痰声乡音嘶嘶沙哑的语调激动。好像这周围就是当初的战场,这件事不能不说,却又不能被长官们知道。只好两个人,耳朵贴着嘴巴、膝盖抵着肩膀,曲在一块激动低语。
我早就听老爷爷叙述过上百遍,却从来无法完整理解整段故事的实际内含。偶尔,某些片段被跳过;有时却又出现从未揭显过的部份;讲述同一句话的那个同袍弟兄,名字不断变化;地点、敌军、阶级、兵种甚至连自己效忠的国家都模糊不清,只知道有这么个故事存在。不知真伪的一段故事。
“有个跟我们混很近的下士,是台湾台东人,总是嚼槟榔赤脚带条黑狗,他的国语很差。每次事情宣达后还会私下跑来问我们懂了没?国语说得不好,却很在行说原住民话、闽南话和日文。没有行动的夜间,他会把我们唤去,在厨房里宰了些鼠或猫或蛇或狗或不清楚来源的肉,煮烂配酒。偶尔他会带来两三个台胞弟兄跟我们认识。”李老爷爷视线穿越我的肩上,瞇着眼确保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对谈。慎重起见,他还用手掩嘴:”流言就是从这边传出来的。”
“下士带来的台胞弟兄,多数大眼睛黑皮肤嘴唇红红,多是没穿鞋,身长不高浑身肌肉精实,他们从另一边营区过来。我们营上称那边是西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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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多是这种弟兄,本来是替日本打仗从台湾来到大陆,后遭国民党俘虏。共产党击退国民党,他们匆匆换上共产党的制服转身就战。不管为谁战,穿什么军服,总能让人一眼认出这些‘西军’,这些从台湾来的人。”
“那天下士带来一个西军的人。同样大眼睛黑皮肤嘴唇红红,只是这人自额顶到下颚刺了一道约末半个手掌宽的黑线。大家目不转睛盯着他,心里有些畏惧。
下士说:‘他叫wusubal。巫苏巴(汉字似乎这样写)。’
几个同营的弟兄交头接耳,低声说:‘是巫师、是巫师……。’
接着大家注意到这名巫苏巴不同其他西军,他穿着一双美军的球鞋。白色的,不同于黑色军靴的球鞋,鞋面上两条红色宽带像彩虹那样弓起,鞋底是橘黄色的塑料材质。崭新地色彩和款式,比起巫师脸上的宽黑线还要惊人。”
“当大家围绕着他不停低声窃语时,下士和巫苏巴早已吃了几块肉、喝了几杯酒,用原住民语愉快交谈。巫苏巴脱下一只鞋,拿在手里晃,用极不标准的国语说:‘你们,不穿鞋的话,恶魔会从脚钻进心脏的。会死的啦!’
我和几个弟兄深吸口气、眼神涣散地望着那双鞋,几个没有穿鞋的弟兄赶忙把脚掌朝天,喘吁吁地流着恐惧的泪。”
李老爷爷喘着气,回忆让他感受到当时那种不安恐惧的气氛,他好害怕好害怕,在”敌人”手里都没死了,怎么能让恶魔杀掉呢?从那之后晚上睡觉,都要用棉被盖住双脚。
我按照李爷爷的记忆,到国立图书馆寻找当初他故事中的西军,寻找那些被遗落在中国的台籍原住民老兵,结果一无所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