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姨妈是个戏迷。她说:“戏院是我的学校,是我的知识源泉。世界历史、地理和人文,我都是从戏院里学到的。我从法国的戏剧里了解了巴黎的生活,它淫荡却有趣!”
姨妈对每场戏的剧情、场景、即将上场或已经上场的人物非常熟悉。一年中,只有戏院上演剧目的那九个月,她才像真正地活着。她根据一所住房距离戏院的路程来评估它的价值和位置的优劣。她原来住在戏院背面的小街上,后来搬到距离戏院稍远一些、对面又没有人家的大街去住,她伤心透了。她说:“我在戏院的包厢,在家里就是窗子。一个人不能总是想自己的事,得见人。现在,我就好像住在乡下,如果想看看人,我就得爬到厨房的碗柜上。当初我住小街的时候,我可以直接看到那个卖麻的商家,走三步路就到了戏院。现在呀,要走三千个大步才行。”
姨妈有时也会生病,但这不影响她看戏。她把死在戏院里的人,叫做“幸福的告别”。姨妈不相信天堂里没有戏院,她觉得那些伟大的男女演员到天堂里去,除了演戏,还能干什么?
姨妈在戏院里有一条内线直通她的屋子,他叫西威森,在戏院布景部工作,专门指挥道具布景、启幕或落幕。从西威森那里,姨妈事前能获得即将上演的戏剧简评。三十多年前,西威森就已经在戏院布景部了,姨妈叫他“恩公”。当时人们看戏有个习惯,如果一出戏剧在城市唯一的大戏院里演晚场,观众也可以坐到舞台顶上。那里,每个布景工人都掌握一两个位置。通常那上面挤满了人,其中有将军太太,有贸易顾问太太。姨妈也上去坐过几次,欣赏了悲剧和芭蕾舞,每当这种演出剧中主要角色登台的时候,从顶上往下看十分有趣。
观众在舞台顶上观看的最后一场戏剧是《所罗门的判决》。姨妈靠西威森给经纪人弗布弄到了一张门票。这个人经常写文章嘲笑戏院,许多戏院不让他看戏。不过她现在让他去舞台顶上看,弗布说话的机会就少了。弗布从上往下看到了《所罗门的判决》,中途他睡着了,人们还以为他刚在一次晚宴多喝了几杯酒。直到戏散场,他没有醒来,最后被关在戏院里,在舞台顶上呆到半夜。他后来对姨妈说;戏院上演的不是《所罗门的判决》,而是《戏院的审判日》。
弗布为了感谢姨妈让他能到舞台顶上看戏,便编出了一个故事让姨妈相信。他说:“上面黑乎乎的,伟大的魔幻表演《戏院的审判日》开始了。检票员站在门口,每位观众都必须出示自己的品行报告卡,看看他是空手进去还是绑着进去,是戴着口罩进去还是光着嘴巴进去。那些迟到的观众和经常不遵守时间的年轻人都被捆在外面,脚下贴上毡鞋垫,一律等到第一幕结束才准入场,而且要戴上口罩。《戏院的审判日》开始演出。”
“一派胡言,完全是对上帝的侮辱。”姨妈说。
姨妈看戏时,有时也会经历一些危险的场面。那是在冬天,天寒地冻,还下着雪,剧院正上演,《赫尔曼·乌那》,外加一场小歌剧、一般大型芭蕾舞,时间将持续到深夜。姨妈坚持去戏院,她从房客那里借到一双雪靴,艰难地走进包厢。刚坐下不久,就听到有人喊“救火”,一块幕布烧着了,顶楼上冒出浓烟。观众们拼命向外跑,姨妈的包厢在最后,她也向外跑,哪知前面的人不留神把门关上了,打不开。她大声叫喊着,却没有人听见。她从楼顶往下看,下面空无一人。她想跳下去,一只脚迈过围栏,另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过不去。就这样,她像骑马一样坐在那栏杆上。这时有人发现她了,她被救了出来,戏院的火也没有烧起来。
姨妈本可以活得和戏院存在的时间一样长,但她还是死了,很体面地躺在床上死去的。她临死前的遗言是:“明天戏院上演什么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