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她长得酷似郭宝儿。
其次,她是师范大学心理系的研究生。
再其次,她失去了母亲。
最后……这个冒牌货可能还有一个男朋友。
百无聊赖地在笔记本上涂抹出一架小提琴的轮廓,凌恩宇总结了一下这两天在假宝儿身上搜集到的线索。
那个家伙他回忆起那天放学后在学校门外看见的场景那个一脸冷漠的肌肉男,他跟“宝儿”的关系究竟是什么?看他们那副时不时摸摸对方头发、整理整理衣领的样子他闷闷地把铅笔往桌上一扔这两个人应该是在交往吧。不过……
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凌恩宇皱起了双眉。
究竟不对在哪里,他说不上来。这只是一种感觉感觉上,“宝儿”和那个男的……
“你要的资料。”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与此同时,一张薄薄的A4大小的简历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就这一张?”他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莫维原。
维原耸了耸他那副堪比美式足球运动员的双肩。
“你以为一个只知道死K书的天才学生会有多丰富的人生经历?”
凌恩宇低头看向简历。
姓名:宣可怡。
原来这就是她的真名。宣可怡。还不算难听。他接着往下看。
正如同维原所说,这位宣小姐的人生乏善可陈:三好学生、奥数竞赛优胜奖获得者、班级里一贯的学习委员、不是跳级就是直升的就学经过……直到,保送录取成为师范大学心理系年龄最小的研究生。
他的目光在她的爱好那一栏上停留了几秒。在这一栏里,只有两个字:阅读。
凌恩宇有些好笑地回忆起昨晚,当以为书房里没人时,这位天才学生对着书架所发出的可怕笑声也正是这唯一的爱好,让这个冒牌货露出了最大的马脚若是“正卡”郭宝儿的话,在她兴趣爱好这一栏所填的内容恐怕会五光十色到让人眼花缭乱吧。
“虽然经历简单,”莫维原的声音在午餐时分空无一人的阶梯教室里回荡,“不过在有些方面,这个宣可怡还是颇为与众不同的。”
死党声音里的某些情绪让凌恩宇抬头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当把视线落到可怡家庭情况的那一栏时,他明白了莫维原的心情。
单亲家庭。报告上简单地写着。与父亲宣启松和哥哥宣澈同住。宣启松曾经就职于马戏团,现为无业人士。宣澈目前为某魔术团助理魔术师。母亲姚佩盈于七年前在一场舞台表演事故中去世。
他果然没有猜错。
凌恩宇默默地放下了那张报告。
“宝儿”,不,宣可怡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也曾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她和他都是在十三岁时遭遇丧亲之痛的。此外……在这份报告中,竟然也提到了那两个字:事故。
蓦然间,一句遥远得就像发生在几百年前的对白再度回响耳边。
“……那艘船一直是我负责的。发生事故的那天上午,我才刚刚彻底检查过一遍。船的状况一切良好……”
凌恩宇慢慢握紧了拳头。他只希望,发生在可怡母亲身上的“事故”,别像他父母那样……是人为的。
“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啊?”
可怡从盒饭上抬起头,茫然四顾。
“什么味道?”她低下头,看了眼饭盒里的菜,连忙用筷子护住了红烧大排,“喂!柯蜜亚,我警告你,这块肉是我的,我才不会……”
破天荒的,蜜亚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食物上。
“阴谋。”她郑重其事地点着头,“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晴空朗朗,微风习习。
在这个阳光有些太过耀眼的夏日午后,也只有柯蜜亚这种怪胎才会满世界地寻找阴暗面。
她不去理她,决定继续对付那块就盒饭水准来说味道还算不错的大排。
“把你们之间的对话再跟我说一遍。”蜜亚索性把饭盒扔到了草地上,屈起双腿,把脑袋搁在膝盖上,“尤其是那家伙的身世那段。”
“我其实根本就不应该告诉你的。”宣可怡口齿不清地说道,“身为心理咨询师,和病人的所有谈话都是最高机密,不但对话录音要锁在保险柜里,就连……”
柯蜜亚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喂,宣同学,我也是心理系的,记得吗?所以‘心理医生职业操守’那一节的内容你就不用重复讲解了。再说了,”她循循善诱地继续说道,“那个凌恩宇有付过你钱吗?既然你是出于好心,免费又义务地为他诊疗,那么,偶尔泄露出一两句谈话,他又怎么会怪你呢?”
免费、义务。
蜜亚说得也太轻描淡写了。事实上,为了让那个白痴大少爷同意做心理咨询,她就差没倒贴自己的生活费了。
叹了口气,可怡放下盒饭,从暂时充当野餐垫的塑料桌布上拿起喝了一半的可乐。
“你要听的是哪‘一两句谈话’呢?”
“嗯……”蜜亚转了转眼睛,“就从他父母出事那段开始好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失去双亲的时候几乎和你一样大,是吗?”
“他比我惨多了。”宣可怡沉默片刻,不由自主地想起十三岁那年某个阴沉的下午被班主任叫出教室时,自己莫名惶恐的心情,“我还有父亲和哥哥,可他,却在同一时间失去了所有最亲的人。”
“你说他父母是坐船的时候出事的,所以,那是一场海难?”
“照恩宇的说法,那只是一艘小木船而已。”她皱起眉,试着回忆凌恩宇的原话,“不是什么豪华游艇,只是几块烂木板……”
“……只是几块烂木板加上一个小小的马达。这种船就连当地渔民都不会用,在我们家那个所谓的五星级度假村里却有十来艘!哈!”凌恩宇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我老爸这个董事长的脑袋是怎么运作的,要是我老早就全部换成观光游艇了。”
愤怒。
可怡匆匆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几下这两个字。在凌恩宇的潜意识里,绝对存在着对父母的愤怒。或许他自己并不知道,但她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责怪责怪老爸老妈没有好好保护好自己,责怪他们那么早就离开了他……
“在这场事故中,还有没有别的人遇难?”
“没有。”凌恩宇懒洋洋地说道,依然有一笔没一笔地在纸上乱画着,“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人的。”
“谁?”
“我。”
她猛然抬起头来。
对了,这段往事老赵曾经提起过。可是,身为心理咨询师,她必须听到凌恩宇的亲口叙述。“能跟我说一下那天的情况吗?”
恩宇懒懒地向后靠在了椅子上。“本来的计划是,那天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海钓鱼。但临走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老爸发现我这一天不但没练过琴,还跟度假村里员工的小孩打过一架。一气之下,他关了我禁闭。所以……”他茫然凝视自己笔下的“涂鸦”作品,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中所有的表情,“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的?所以……我就成了幸免于难的那一个。”
还有遗憾。
可怡咬着嘴唇。在别人看来,没坐上那艘船绝对是件幸运的事;可是,对九年前那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来说,举目无亲地独自苟活在茫茫人世或许才是人生的最大痛苦就像老赵说的:“这对他来说,究竟算是幸还是不幸呢?”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消去堵住喉咙的肿块。
“这场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她问道,“是因为风暴吗?”
“那是个大晴天。海面平静得很。”
“难道,”她探寻着其他的可能,“是因为小船触礁了?”
“曾经有人提出过这种说法,”凌恩宇淡淡说道,“因为他们在那艘船的船底发现了一个裂洞。但问题是……”
他停了下来。
在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可怡终于克制不住如同浓雾般逐渐弥漫心中的好奇。“问题是什么?”
“问题在于,”凌恩宇的视线从桌面转移到了她的脸上,灰黑色的眼眸冷若冰霜,“那片海域里没有一块礁石。”
“停!”
蜜亚中断了她的故事,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要听的就是这些。”柯蜜亚挥舞着手中的一次性筷子,“让我们再把事情整理一遍。九年前发生在凌恩宇父母身上的海难事故中,既没有风暴,也没有礁石,只是船身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个洞而已。这说明了什么?”
这也正是昨天困扰了可怡整整一个晚上的问题。
她和蜜亚面面相觑。
似乎不需要太高的智商,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一阵微风掠过教学楼前的这片如茵草地。可怡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虽然阳光正好,可是一股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寒意却还是悄然爬上了心头。
相比她的沉默,惟恐天下不乱的柯蜜亚则显得兴奋异常。
“这就是我所说的第一件阴谋虽然它被时间掩埋了起来,虽然它在人们的记忆中开始像旧照片那样泛黄,然而……”蜜亚的脸色泛出兴奋的潮红,“然而这出悲剧,却仍然有足够的力量去影响活着的人的行动。”
虽然是理工科的高材生,但奇怪的是,每当蜜亚激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却大多都是文绉绉的书面语言。
通常可怡都会抓住机会好好嘲笑死党一番,但今天,她却丝毫没有这种心情。
不出所料,和她有着相同智商分数的柯蜜亚,在听过了这段故事之后,也得出了几乎跟她如出一辙的结论
“正是因为九年前的那场悲剧,所以才导致了现在正在进行中的这第二个阴谋。”蜜亚还在滔滔不绝,“这解释了一切,为什么他放弃小提琴上的造诣,为什么他会回国……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凌恩宇那小子根本就在装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报仇!”
“你忘了一个先决条件。”宣可怡补充,“如果恩宇想报仇的话,”她不知不觉地捏紧了手中的空可乐罐,“他必须先要找到谋杀他父母的……凶手。”
坐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黑衣人一个激灵。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在仔细翻看过无数张照片后,他找出了一张几年前在一次宴会中的合影。
问题不是那些合影的主角们。问题出在在背景中奔跑的那几个小孩身上。
其中一个是女孩。虽然年纪还小,但已经是一副小公主的模样了。她一边奔跑着一边回头看向某个正在追她的男生,笑得很开心。在她那顽皮翘起的嘴角上方,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这个女孩,是郭宝儿。
而若干年后,当她再度在黑衣人面前出现的时候……郭宝儿嘴角上的那颗小痣却不见了。
同往常一样,她抵达约会地点的时候迟到了半小时左右。
好像不止半小时哦。郭宝儿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手表现在快要七点了,离宣澈规定的六点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了。
估计那块花岗岩已经等到七窍生烟了吧。哼!管他,气死他最好!谁叫他给了她一个这么难找的地址。这种鸟不拉屎、鱼不生蛋、连乌龟都不会靠岸的地方,切,还魔术团呢,说得好像自己在迪斯尼工作一样愤愤地把高跟鞋的鞋跟从水泥地的裂缝中用力拔了出来,宝儿扫视了一眼周围荒凉的景象如果这里真有什么该死的魔术团的话,那一定也是一群江湖骗子搭来骗钱的草台班子!
沿着破烂的河边仓库区水泥路走到底,挡在眼前的是一幢年久失修的铅灰色建筑。
明明是灿烂的初夏傍晚,明明金红色的夕阳为世间万物都抹上了一层暖色调,然而,这个鬼见愁的地方却偏偏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弄得像是永远都照不到太阳一般地阴森恐怖。
绕场一周后,宝儿找到了魔术团的大门。
“超能力魔术团”这六个早已褪了色的大字写在一块烂木片上。而这块烂木片正挂在两扇生了锈的铁门上方。
不出所料的,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任何痴痴等待的身影。
不过,虽然没有在门口等她宝儿打量着松松地挂在铁门上的锁链这块花岗岩一定也还在门内的某个地方吧。
“吱”
铁门在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之后,缓慢而又沉重地被她推开。
一股森然潮湿的凉意从门内涌了出来。虽然从门口透进的光线点亮了这幢建筑的内部,却始终无法为它带来明媚欢快的色彩。
她顺着阴暗的长廊向前走去。昂贵纤细的鞋跟在水泥地上敲出空洞乏味的声音。
长廊的右侧是厚厚的砖墙,而左手边,则是一扇扇或紧闭或开启的木门。在那些油漆都已经老化剥落的门上,一块块木制铭片摇摇欲坠“团长室”、“会议室”、“练功房”、“道具间”……在标着“化妆间”屋子的门外,一个歪歪扭扭的手绘箭头指向长廊的尽头,箭头的前端用黑笔写着两个难看的大字“舞台”。
哈!
这种破烂得像垃圾回收站一样的地方竟然也有舞台,宝儿吐了吐舌头,还真不知道来看表演的会是哪些人呢!
某个像是箱子被关上的砰然声音从“舞台”那边传来。虽然知道宣澈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可是,当那下声响突如其来地穿过黝暗走廊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
宝儿加快了步伐,与此同时,也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要不是地面太脏,她甚至还会考虑脱下鞋子,悄无声息地赤足过去一探究竟呢!真是……好兴奋哦!这么暗无天日的建筑,这么阴森恐怖的场景,简直就是拍摄悬疑片的最佳场所天知道,她简直爱死了那些侦探小说,要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逛街购物的事情要忙,还有那么多派对要参加,她也许会开一家私人侦探事务所也没一定呢!
走廊到底是一大片原本可能是红色,现在却变成了黑色的天鹅绒帷幕。层层叠叠的厚重帷幕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也隔出了现实与虚幻的分界。
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层又一层的绒布,被帷幔包围的那个黑暗空间终于展示在了郭宝儿的面前。
严格说起来,这里并不应该算是表演场地。因为它连一个观众座位都没有,如果想要看表演,人们只能站着或是索性席地而坐。但与此同时,这个空间又是最标准的“舞台”它有黑暗的帷幕,有宽阔的地板,更有灯光和音响打造出耀眼炫目的效果。
此刻,正有一束白光笔直地射在了舞台的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