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心劝你一句,大叔。”她两大步走回桌旁,“你还是少喝点酒吧,别喝多了搞不清楚状况。实话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在我眼里只不过是块臭石头我就连踢他一脚都会嫌刮伤我的鞋……”
一记响亮的呼噜声从餐桌边响起。
看来她愤怒的反驳算是白说了。
宝儿叹口气,把酒瓶从宣大叔的手中拿开,对着满桌的杯盘狼籍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尽可能不弄脏衣服地把桌子收拾好,把碗扔进水槽冲干净。
半个小时之后,她站在灯下检查自己因为做家务而不小心折断的手指甲,一边偷偷地瞄向夜色中不断传来木工活声音的小花园。
虽然理智和依然愤愤不平的心情告诉她最好还是进房睡觉,或者干脆出去找方雪莉她们鬼混一番;但不听话的双腿却还是把她扯向了通往花园的那扇纱门。
好奇,这只是因为好奇而已。她告诉自己。毕竟,住在这里那么长时间了,她还是第一次听他们谈起这个家的女主人。
可怡和宣澈的妈妈为什么不在这儿,不守在自己孩子的身边?她……究竟怎么了?
当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飘过来的时候,他知道,那位宝儿大小姐又阴魂不散地跟过来了。
虽然在这个鲜花盛开的夏日里满园子都是玫瑰的味道,但不知为什么,他却还是能准确地分辨出哪些是花香,哪些是她身上的香味。
低下头,就着灯光研究自己完成一半的道具,宣澈尽量摆出“生人勿扰”的模样。
不过当然,郭大小姐不是一个姿势就能阻止得了的。
“这次你又在做什么了?”她凑到了他的身边,皱起精致的眉毛,“看上去丑丑的,是竹筐吗?”
“是‘渔篓’。”
“渔篓?打渔用的吗?”她兴奋起来,“你是不是要去打渔啊?什么时候?能带我一起去吗?”
每次都是这样。他闷闷不乐地想着。只要接了一句茬,接下来就会引出一连串无穷无尽的问题。
“这是装人的,不是装鱼的。”他开始解释,希望能吓退她,“当人钻进去以后,我会拿几把长剑,从各个方向插进去,直到这个‘渔篓’再也没地方插得下剑为止。”
“哇塞!好刺激啊!”惊喜的尖叫划破夜空。
他的脑后开始冒汗。他早该想到的就在稍早之前,他不是就已经鉴定完毕了吗?这个郭宝儿根本就是个思维异于常人的外星生物。
“这个竹筐看上去蛮小的,装得下一个人吗?以我这么苗条的身材钻进去虽然应该不难,但还要插那么多把剑呢,真的没问题吗?”某“外星生物”开始滔滔不绝地自言自语起来,“好兴奋哦!我会不会被插得鲜血直流啊?是不是还需要发出惨烈的叫声啊?真希望现在就能试试呢……对了,身为你的助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排练啊?”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同意过,但显然,她已经自认为是他的助手了。
宣澈恼火地眯起了眼睛。
“关小姐……”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个想法让他停了下来。这个女人刚才说了句什么?对了,鲜血直流……如果他能想办法让竹筐在宝剑插入的同时流出鲜血,虽然会显得很惨很暴力,但舞台效果却一定会更酷更惊人……
这也许就是圈外人不可多得的优点。由于从来没有接触过魔术,所以他们不会被太多固有的表演方式和程序框死。虽然缺乏专业知识,但也正因如此,使得他们能从旁观者和观众的角度提出许多专业魔术师想都不曾想到过的建议。
所以……也许……让这位“关大小姐”来担任助手也未尝不可。或许思路怪异的她能为古老的魔术表演注入一些新鲜血液也没一定呢……
她是很会闯祸啦,但是……
“郭!!我姓郭!”
耳边尖利的抗议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有没有记性有没有脑子啊?!要我说几遍你这家伙才能记得住啊?我姓郭,郭靖黄蓉的郭!”郭宝儿暴跳如雷,“你不觉得你这样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吗?要是我老是记错你的名字,要是我总是叫你狗屎你会怎么反应啊……”
他的反应是想大笑。
“我警告你啊,你要是再喊错我名字一次,我就……”
“我们从下周起开始排练。”
“啊?”
他忍住笑意,继续专注在自己的“渔篓”上。
“我明天就会跟萧萧聊一下。毕竟总是让人家一直义务的帮忙也不太好意思。”他淡淡说道,“从下周起我会训练你一些基本的技能。”
宝儿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威胁。
“你的意思是,”她惊喜地睁大了双眼,“你让我当你助手啦?”
“不过我也要把话说在前面。”他继续说道,“首先,我不会支付你任何报酬因为我付不起;其次,如果你不想干了,请记得提前通知我。当然,若是你不适合表演,我也会及时告诉你。还有,一旦你闯祸或者泄露行业秘密,也请你立即走人。”
行业秘密!!
光是这四个字就足以让她接受所有丧权辱国的条约!
“好!”她急切地接口,“没问题!!”
“此外,你说过你会赔偿今天打碎的那个玻璃箱,是吗?”他看她一眼,“我会说这都是我的责任,但团里一定会要求我赔一个新的箱子。我查过了,做一个相同尺寸的玻璃箱大约需要一千元左右。所以请记得把这笔钱尽快给我。”
钱更不是问题了。
“我明天就给你。要是你还需要别的道具,把价钱告诉我,我一起……”
他的眼神冻结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该你赔偿的我不会放过你,但不该你出的我也绝不会向你伸手要。有一点你给我记清楚了,”虽然现在是炎热的夏天,但这个男人却就是有办法能在瞬间让周围的气温降到冰点以下,“你或许是千金小姐,不过,我和我的家人绝对不是乞丐。”
这家伙哪根筋搭错了?!她只是想帮他而已,需要自尊心泛滥到这种程度吗?!
宝儿张开嘴,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咽下了反驳设身处地地想想,若她也出生在贫寒人家的话,或许……自尊是唯一能让她把脊梁挺得笔直的东西了。
在水泥台阶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宣澈手中的“渔篓”渐渐成型。
微风送来玫瑰和夜来香的味道。身边的草丛中有小虫在断断续续地轻声鸣叫着。和她习惯的嘈杂疯狂的酒吧和夜店相比,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并且也乐于融入到这个世界里来,融入这些散发着香味的玫瑰花丛里,融入到在夜色中摇摆的草丛中,甚至融入到忙忙碌碌的小昆虫的世界里……只要……
只要在她的身边……有那个家伙陪伴……
“喂,”虽然并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寂静,她却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妈妈……她在很远的地方吗?”
他沉默不语。时间长得让她以为他没有听到她的问题。
就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他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我妈妈现在在的地方太远了。”他视而不见地凝视着眼前的竹篓,声音低沉遥远,“远到需要我走一辈子的路才能靠近她。”
在片刻的茫然之后,她悚然一惊。
“你是说你妈妈,她……”
“她在天堂。”他静静说道,“你知道,电影里都会说这种陈词滥调,所以我也就这样告诉了小怡。但接着小怡就问我,天堂该怎么去?搭飞机到不到得了那里?”他停顿了片刻,摇摇头笑了起来,“我妹妹是天才儿童,不会不知道天堂的含义。但她却还是这么问我。因为她是真的……真的很想跟妈妈在一起……”
她的心因为他的笑容抽痛起来。她必须吞咽好几次,才能吞下堵在喉咙里的硬块。
讨厌!要么死不开口,要么一说话就让人掉眼泪……这块臭花岗岩最讨厌了!
“对不起。”她轻声说道。
“没什么,”他站起身,向花园的篱笆门走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能问下……她是怎么离开的吗?”
他停下脚步,默默地站了片刻。
“很多人,包括老爸还有警察,都认为我妈妈的死是一场事故。我爸爸甚至把责任归咎到了自己身上事故发生后,他开始自暴自弃,不但放弃了魔术,还从此酗上了酒。”
他语调中的某种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很多人?那你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宣澈没有回头,“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小孩,又没有任何证据,我能有什么看法?”
他说到了那两个字。
证据。
“但你的确有在怀疑什么,是这样的吗?”
他抬头仰望夜空。淡淡星光为他修长的背影勾勒出了一道冷峻却又孤单的线条。
“没有。”片刻的犹豫之后,他终于说道,“事实上我找不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警方已经在那场事故鉴定书上把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只要是认识汉字的,都找不出任何疑点。”
“但是……”宝儿欲言又止。
“没错,但是。”他冷笑,“但是我他妈的就是感觉不对。”他终于转过身来,冷漠漆黑的眼眸沉思地凝望向她,“想听一听这段发生在N年前的事故始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