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筷子,“我父母并不赞成我的这个决定。黄韵容会长……”她试着根据宝儿的描述想象她母亲的模样,“一向都认为女孩子没必要有太高的学历,只要学会怎么做一个贤妻良母就行了。”
凌恩宇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你平时也都是这么叫你老妈的吗?叫她黄会长?!”
该死!
可怡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当然不是!在公众场合,我妈……”她有些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自从7年前在那场事故中失去了妈妈,除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再也不曾说出过这个单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我在家里有时候也会开玩笑地这么称呼她。”
施秀妍把话题拉了回去。
“既然你爸爸妈妈都不是很赞成,你又怎么会想到要再去修一门功课?尤其是心理学这么艰深的学科?”
冒牌货耸耸肩,摆出郭宝儿的富家女架势。
“我只是觉得这么做很酷。我周围的那票朋友成天不是比谁的打扮更时髦,就是比谁的包包更新款……要是我读出了双学位,至少在这一点上,那些没大脑的家伙是怎么也比不过我的。”
“这么说来,你读书的出发点是为了和你周围的那些人比较?”
许久不曾开口的凌汉利问道。他颦起两道浓眉,显然,在他心目中,这个未来侄媳妇的分数已经低了很多。
“心理学诶!”凌恩宇咂着舌头,“有意思。学你们这种专业的,毕业以后是不是都要去精神病院上班啊?”
这个人的脑细胞难道是由泡沫塑料做成的吗?
“当然不是。”可怡推开了面前的饭碗在这种抢逼围的审问之下,即使饿了三天三夜的人也不会有继续吃下去的胃口,“我的专业是儿童行为问题及矫治,不是临床心理学。所以以后即使想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也应该是以开心理诊所为主。”
凌恩宇挑起一道浓眉,以突然发现外星人降临面前的眼神凝视了她片刻,不再说话了。
她敢打赌,此刻的沉默一定是因为白痴先生没有听懂她刚才说的那些专业术语。
餐桌另一头,凌汉利的表情与恩宇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在那双严厉的黑眼睛里,多了一抹惊喜。
可怡又想咬自己的舌头了她的任务是让凌家人讨厌她,而不是喜欢她!而且,她现在的身份应该是郭宝儿,不是吗?可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属于宣可怡的呢?
所幸的是,对她的回答,女主人并不太满意。
“儿童行为矫治……”施秀妍喃喃说道,皱起了精致的眉毛,“你妈常跟我说,你自己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经常需要她和你爸操心。你还真是让我吃惊不小呢,宝儿!谁想得到,韵容口中那个长不大的小孩,竟然还关心起了儿童问题。”
“噢!我当然不会真的关心那些小孩子会有什么心理问题,我只是……”可怡“宝儿”式地摊开了手,“我只是觉得好玩。而且修这门课的人比较少,所以导师不太舍得死当我们。”
“导师?”
“老师!我刚才说的是老师!”她连忙修正,顺便心虚地瞪了餐桌对面那个智商虽然不高,听力却奇好无比的家伙一眼要是让凌家人知道“郭宝儿”不但修了两门课,其中一门甚至还是硕士学位的话,还不知道他们会怎样轮番轰炸她呢!
身兼管家和厨子的老赵端上了餐后的甜点。
视线好奇地溜过餐盘,随即,可怡的目光就如同被强力磁铁牢牢吸住一般,再也动不了了。
盘子中那些黄澄澄的可爱小东西……是榴莲酥耶!
小时候,除了妈妈做的红烧狮子头之外,她最爱的就是榴莲酥了!以前,一家人若是去餐厅吃饭,这是必点的一道甜品。当看到她和宣澈把这些糕点一抢而空时,妈妈总会和爸爸相视而笑。那个时候,一切都那么美好:爸爸滴酒不沾,哥哥调皮好动,而妈妈……妈妈也总是默默地守护在他们身边……
甜点的上桌仿佛暗示了晚餐和“审问”时间的结束。
凌汉利从他餐桌顶端的主人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还有些业务要处理,”他彬彬有礼地说道,客气地对可怡点点头,“你们慢用,我失陪了。”
施秀妍紧随其后。
“癌症基金会在两周后安排了一场慈善晚会。既然副会长,”她无奈地冲着“宝儿”一笑,“也就是你妈,目前还在去欧洲逍遥的途中,很多事情就只有我这个当会长的自己去操心了。”她优雅地拿开餐巾站了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宝儿,你千万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尽管跟我说。”
“我会的。谢谢你,施姨。”
“还有,”施秀妍在餐厅门口停下了脚步,“你对你的房间还满意吗?不满意的话,我叫老赵马上给你换一间。”
“不用了!”可怡连忙表态,回想起下午看到的那间面对花园的精致套房:雅致的铸铁四柱公主床,雪白的床单和羽毛枕,厚厚的蓝绿色地毯,华贵的桃花心木衣柜和书桌;除此之外,房间还附带了一个有着按摩浴缸和浅粉红色大理石的卫生间虽然早有住进豪宅的心理准备,可是,这个美丽的房间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我很喜欢我的房间,真的!”她热切地说道,“一切都很完美。”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施秀妍说道。
她在门口停了片刻,有些困惑地打量着“宝儿”,仿佛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她还是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餐厅。
诺大的餐厅里,现在只剩下她和餐桌对面的那个凌家大少爷了。
此刻,这个白痴一号正用嫌恶的眼光看着餐盘里的榴莲酥。
“这已经是我这个月里第三次吃到这玩意了。老赵!”他拔高了嗓门,然后对着飞奔而来的管家摇头,“我不想让你伤心,不过,你真的有必要增加一下你的菜单内容了!每天晚上不是奶黄包就是榴莲酥的,实在很让人腻味诶!”
老赵忠厚而又布满皱纹的脸上泛起一抹暗红。他尴尬地瞥了可怡一眼。“是。我知道了。”
如果碗里还有鱼翅汤的话,可怡发誓,她一定会把一整盆汤都扣在这个凌恩宇的脑袋上这个家伙不仅低能,还超级自大得到了简直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压下心头的怒火,可怡自顾自地拿起盘中精巧的小点心,然后一口咬下。
“老赵!”她惊呼起来,语气中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榴莲酥了!真的是入口即化,而且榴莲的味道也好香哦!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怎么做的!”
老赵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起双手。“小姐要是喜欢的话,我一定经常做这道点心……”
“记住,只要为宝儿一个人做就行。我们可都已经吃腻了。”白痴一号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推开身下的椅子,凌恩宇站起身,俯视餐桌对面的可怡,“你今晚有安排吗?”
“怎么?”
“如果你没有别的计划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出去唱歌或者泡酒吧。”他对着可怡身后那面巨大的装饰镜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领,“通常我会跟朋友去地下赌场或是桌球房,不过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去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安静点的地方……免得我老叔说我不懂待客之道。”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只要有反光的地方,都会停下来照镜子的纳西索斯式(Narcissus,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因为爱慕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而淹死)超自恋家伙。这个家伙除了自大、臭美、智力有障碍之外,竟然还蠢到了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地下赌场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怪不得始终没有听到凌汉利夫妇提起恩宇的父母说不定,他的老爸老妈早就被这个败家子给气死了!
“我今天晚上倒是没什么安排。不过,我好累了,而且,我还想涂涂我的脚趾甲呢!”“宝儿”回答道。事实上,即使真的把时间用在涂指甲油上,也比和对面那个白痴一号一起去KTV鬼哭狼嚎好上一千倍。
凌恩宇耸耸肩。
“好吧。”他的目光依然流连在镜子中的自己身上,“不过,等你看到我老叔老婶的时候,拜托告诉他们一声,我约过你了。”
“没问题。”
自恋先生终于把眼光从镜子中收回。
“那么,晚安了,宝儿小姐”他缓缓抛给可怡一个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祝你脚趾甲涂得愉快!”
即使知道离开餐厅的那家伙集智障、花痴和败家子于一身,可怡还是身不由己地凝视着他慢慢走远的高大背影。
至少……这个凌恩宇还蛮养眼的。
只要他免开尊口,也别经常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每天都能在屋子里瞧见这样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庞,还真算得上是一件让人胃口大开的事情呢。
可怡咽下了嘴里的口水。
说到胃口……她转过头去,看着桌上那盘除了她之外就不再有人问津的榴莲酥。
“我能不能把这些点心带到我的房间里去吃?”
在餐桌边准备收拾碗碟的老赵绽开一脸慈爱的笑容。“当然可以,小姐。一会儿我就给您送到楼上。”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好!还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贱命一条”吧,被人伺候总是会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叫宣……郭宝儿,你叫我宝儿就可以了。”
“是,宝儿小姐。”
“请把‘小姐’那两个字去掉。”
“是,宝儿小姐……”在可怡的笑声中,老赵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口误,“是……宝儿。”他不太习惯地改了过来,与此同时,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
“还有,老赵,”可怡站起身,从老赵的手里接过食品袋,把剩下的甜点装进纸袋中,“我是真的想跟你学做榴莲酥。哪天你再做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好吗?我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绝对不会给你捣乱的。”如果她能趁这段日子学些厨艺,并且回去有本事做榴莲酥给老爸老哥吃的话……那么在这场闹剧中她也算是能有些意外收获了。
“我一定提早告诉您,小……宝儿。”
捧着满满的宵夜,可怡准备转身离开。
“老赵。”她随口问道,“你在这个家里呆了多久了?”
“三十多年了。前主人……也就是恩宇少爷的父亲还小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儿了。”
可怡停下了脚步。这是今天的第一次,她听到有人提起凌恩宇的父母。
“那恩宇的父母……现在去哪儿了?”
老赵的神情凝固了。ju花般的笑容转为一脸的空白表情。
“您没有听说过吗,小姐?”他再度拘礼地用上了管家的口气,“这可是几年前一桩轰动商界的大事件呢,我以为和主人的朋友都知道了。”
“几年前我还小呢。”可怡不经意似地说道,心中却在暗暗提醒自己别再轻易露出马脚,“就算听大人说起过什么,也不会一直记在心上。”
“是啊!”老赵一声叹息,目光黯淡了下来,“那是八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您应该只有十岁吧。”
“十一岁。”
“恩宇少爷比您大两岁,也才十三岁,正是活泼好动,满脑子都是古灵精怪的鬼主意的时候。”他黯然摇头,“和您一样,他也从来不把大人之间的传闻轶事放在心上。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出在别人家所有的灾难偏偏都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灾难?!”可怡睁大了双眼。
“确切地说是一起沉船事故。”老赵茫然地把碗碟堆到大托盘上,“凌氏曾经在泰国苏眉的海湾拥有一个海边度假酒店。八年前的一天,汉杰少爷和夫人也就是恩宇的父母去那里视察并驾小船出海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那艘船竟然沉了。凌汉利少爷找来了海岸巡逻队,在那片海域里找了整整两天两夜……”他摇了摇头,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岁,“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快要憋死了,可怡才发现自己竟然震惊得屏住了呼吸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小孩,可是此刻,老赵的陈述却让她发现,某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曾经经历过比她更为惨痛的悲剧。
“恩宇那个时候在哪儿?”
“他就在度假村里。本来那天下午他也要一起跟去的,可由于在酒店里玩得太疯了,没有完成每天例行的小提琴功课,所以他被爸爸关在了房间里,严令禁止出海。因为这样,恩宇少爷逃过了一劫。可是,”老赵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这对他来说,究竟算是幸还是不幸呢?”
一想到那个年仅十三岁的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茫茫大海边,呼唤着再也回不来的亲人,可怡的胸口便一阵阵地发紧。
她当然不会为了大白痴凌恩宇掉泪,可是……她是真的为想象画面中那个孤独无依的男孩感到难过。
向老赵道了晚安,可怡离开餐厅,转身踏上通往二楼卧室的大理石阶梯。
黄铜镶嵌的壁灯照亮了二楼走廊的地毯、转角处的插花和走道凸形玻璃窗前的黄绿色织锦缎窗帘。
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从某扇紧闭的橡木门后传了出来。
即使对音乐的造诣并不高,可怡还是听出了这是维瓦尔第的《四季》。
演奏者并没有费心去表现明媚的《春》,雷雨的《夏》和收获的《秋》,他拉出的是属于《冬》的荒寂的F小调。
站在窗前,看着月光为屋后法国梧桐笼罩下的花园洒上一层淡淡的光芒,听着身后某处传来的如同在寂静的冬夜里,围在火炉旁听屋外雨水滴落的声音般缓慢、寂寞的琴声,这一刻,可怡忽然有些恍惚她不是一向都以自己的理智和实际为傲吗?她怎么会竟然允许自己陷入这么一团混乱?本来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冒名顶替的闹剧,可是偏偏,剧中的人物却完全不同于她想象中那些优越、忙碌的富豪。在这个家里,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凌汉利的凝重,施秀妍隐隐的不安,还有凌恩宇……
他是个头脑简单的花花公子没错,可是,八年前的那场灾难又为他染上了一层浓浓的悲剧气质。再加上如此精湛优美的小提琴演奏技巧……老天!白痴一号、艺术家,还有悲剧王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凌恩宇?
管他!可怡甩甩头,习惯性地想要捋去额前恼人的发丝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毛糙纷乱的头发早就在造型师的打理下变得和宝儿一样光滑柔顺她只要捱过这一个月,想办法让凌恩宇讨厌她并主动解除婚约就好,别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可是慢着……
可怡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目光若有所思地溜向隔壁那扇传出小提琴乐声的紧闭房门。
在执行变身任务的同时,宝儿应该不会反对某个心理学硕士研究生把她的“未婚夫”当作一个现成的研究对象来探究一番吧。
一抹调皮的微笑慢慢浮上可怡的嘴角虽然她的主攻方向是儿童心理学,可是,对凌恩宇这种智力从十多岁起就不再发育的家伙来说,把他当成“儿童”应该也不算是件有违天理的事吧!
笑着打开房门,她的目光停留在房间正中央那张雪白舒适的大床上。
已经有人为她铺好床,打开了床头灯,甚至宝儿给她准备的那套粉红色真丝睡衣也已经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
她兴奋地跳上这张超软又超舒服的公主床,重重地仰天躺倒在羽毛枕头堆中。
有钱人过的日子还真是不错呢!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说,还能拥有如此美丽的房间和大床……虽然知道自己有些不太厚道,可怡还是笑出了声
当宝儿看到她那张窄小简陋的硬木板床时……她的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