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错综复杂的,然而罪恶作为罪恶又是大同小异的,无疑这是伊壁鸠鲁学派对世界的理解。虽然罪恶说来都是罪恶,然而也有轻重之分。一个人走出界限百步,不见得比走出界限十步更坏,这句话是不可相信的。亵渎神圣的人不比偷菜园的人更恶劣,也是如此。
其实罪恶是形形色色的,如同其他事物。混淆罪恶的性质和轻重是危险的。那样,杀人犯、叛徒、暴君太占便宜了。也不能因为别人懒惰、好色或者不够虔诚,自己的良心就有理由减轻负担。人人都对别人的罪恶非常苛求,而对自己的罪恶十分宽容。即使教士,我也觉得,不会区分罪恶的轻重。
苏格拉底说,智慧的主要责任是区分善与恶,而我们这些人,即使最好的人也都有罪恶,应该说还要会区分不同的罪恶;没有正确的区分,好人与坏人就会混淆不清,无从识别。
我觉得酗酒应该说是一种严重与粗暴的罪恶。酗酒时,人没有多少理智;有的罪恶中有一种我难以描述的豪情,虽然话不应该这样说。有的罪恶中掺杂机智、灵敏、勇敢、谨慎、巧妙和雅致,而酗酒则完全是肉体的、粗俗的。因而,今日世界上最粗俗的国家,也就是最崇尚酒的国家。其他罪恶损害智力,而这个罪恶则摧残智力、损伤身体:
当酒力浸入身体时,四肢变得沉重,两条腿迈不动而索索发抖,舌头打结,神志不清,目光游移不定,喊叫,打噎,争吵。
人在失去理智和自我控制时,会作出最丑的表现。
有人还说,葡萄汁发酵时会使桶底的杂质往上漂浮,饮酒过度也会使心里的秘密不知不觉地吐露。
圣贤纵酒作乐,也会表现出忧虑和暴露内心秘密。
圣贤不论如何智慧,终究在酒的力量面前投降,这已是一个古老有趣的问题了。
我们常爱沾沾自喜,变得多么虚荣!天下最循规蹈矩的人为了克服头重脚轻、飘飘然不知所以的缺点,已足够自己忙的了。千人中难得有一人,一生中有一个时候站得笔挺、坐得笔直,甚至还可怀疑的是人的本性可不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说做到始终如一,这是他的最终的完美。我说即使没有大事,也有千百桩偶然事件把完美破坏。大诗人卢克莱修徒然用哲学辞藻夸夸其谈,一旦饮下爱情的甜酒就失去了理智。谁不认为苏格拉底遇到中风还不是跟脚夫一样昏昏沉沉?有些人遭到疾病打击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起来了,有些人受了一点轻伤就失去了判断能力。人不管如何智慧总是人,还有什么比人更易衰老、更可怜、更虚妄的呢?智慧对人的处境也不能强求。
人只能控制和压抑天性,却无力消灭天性。即使我们的普鲁塔克对人的行为的评论鞭辟入里,看到布鲁图和托尔夸杜斯杀死亲生子,也不禁怀疑人的德行会含有这样的结果,这些人物是不是受其他情欲的操纵呢?对所有这些异乎寻常的行动往往说得阴暗可怕,是因为我们的看法既不接受超过常性也不接受低于常性的行为的缘故。
关于另一个颂扬高傲的学派,我们暂且不提。但是即使那个被认为是最宽容的学派中,我们也听到梅特罗道吕斯这样的豪言壮语:“唔,命运啊,我走到你的前面,我跟你保持距离,我切断你的一切进路,不让你走近我的身边。”
当我们听到斯多葛的信条:“我宁可愤怒,也不愿沉湎。”这是安提西尼说的话。当塞克斯蒂厄斯对我们说,他宁可痛苦欲绝也不愿纸醉金迷;当伊壁鸠鲁说风湿痛痒痒的叫他好受,不愿休息,不愿治疗,还兴高采烈向病痛挑战,瞧不起温和的痛苦,认为不屑一提、不值一顾,他宣称,甚至还希望,出现值得他去对付的大灾大难。
谁不认为这是一名脱颖而出的勇士发出的长啸?我们的灵魂以人的常情来说达不到那样的升华。只有灵魂摆脱常情,冉冉上升,指导着人振奋腾飞,然后人会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惊奇。如同在建立军事功勋中,战斗的炽烈推动慷慨激昂的士兵经常奋不顾身地前进,当他们定下心来,首先还是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诗人也有这类情况,经常会对自己的作品赞赏不已,认不出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神来之笔。这也称为他们心中的激情和癖好。柏拉图说,沉着的人敲不开诗歌的大门。亚里士多德又说,哪一颗高尚的灵魂不带点疯狂。任何超过我们平时判断和日常言词的奋进,不论如何值得赞扬,都有理由称为疯狂。尤其智慧,这是我们心灵的正常调节,以心灵为准则指导我们规规矩矩行动。
柏拉图还论证,洞察未来的秉性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我们必须超越自己才能洞察未来。那样,我们的谨慎小心,不是被睡眠或疾病堵塞,便是被灵感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