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流年带不走夏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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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夏伤 非天使手札

夏怡接到两条匿名短信。一条短信内容上说:

包里有十三万,九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块你替我还给陈智,剩下的三万多你暂留 着另有它用;另一条短信内容是陈智所在的家庭住址。

夏怡立即知道短信是宁静发来的,陈智应该是她喜欢过的那个小白领。 夏怡把电话打过去,一直没人接。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夏怡想过报警,可警察不可能只凭她的预感办案。 夏怡想只有先找到陈智,或许他知道宁静在什么地方。

夏怡提着十万现金打了一辆的士直奔那个住址,到了那里才通过附近居民的 口中知道,今天是陈智的新婚之曰,在南桥那边的君泰大酒店办宴席。夏怡又风 尘仆仆地往酒店赶,期间给宁静发了无数条短信,可是通通没有回音。

一下车就听到礼炮声,路上都是爆竹碎屑,大红色的,被风吹得狂魔乱舞。

陈智穿着白色的礼服,头发二八分,气宇轩昂地站在酒店门口。他手边挽着 的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裙子拖曳着漫过无数级石阶,手里捧着很大一束香水百合。

他们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接受来往宾客的恭喜和致意。

夏怡抱着牛皮袋朝酒店走去,有亲属拦在路口给她发喜糖,她一把将装喜糖 的托盘打掉。

就在这时,夏怡的手机又振动起来,她打开:别闹事,把钱给他,说声祝福。” 夏怡打去电话,宁静没接,但夏怡不那么担心了,想宁静既然知道她的一举 一动,那么一定在这附近。

这时两个保安围过来。那几个亲属问夏怡是男方还是女方的亲戚,怎么这么 不懂礼貌。

夏怡合上电话说:“我是男方的朋友。”

有人过去将陈智叫过来,那个新娘也跟了过来。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着西装打领带的陈智人模人样地站在夏怡面前。 他一看到夏怡脸色就变了,压低声音问:“你来干什么? ”

夏怡冷笑地想,以前还觉得这个人不错,对他的印象不错,原来是个衣冠禽兽。 宁静还说他干净,永远不会牵别的女孩的手,他却即将挽着别的女人的手步人结 婚殿堂——这真是全天下最大的讽剌。

夏怡冷笑着眼泪突然想往下掉,为什么想象总是幼稚的,现实总是如此残酷? 她红着眼睛说:“放心,我不是来拆你台的。”

陈智转过头交代新娘先过去,宾客来访不能没有主人在场。那新娘就眼神狐 疑地瞄了夏怡两眼,一步三回头地走掉了。

陈智指指后花园“有什么事,我们那边去谈,好吗?”

夏怡站着没动,把牛皮包递过去“不必了,我来还你东西就走。

陈智一脸疑惑:“什么东西? ”

“反正是你的就对了。”夏怡递过去,他没接,夏怡直接丟到他脚前的地上,

转身往回走,拨打宁静的手机。

肩膀忽然被摁住,夏怡的肩膀被陈智攥着,他问:“这些钱哪来的? ”

夏怡说我不知道。

陈智问宁静在哪?

夏怡说我也不知道。

陈智一把将她推开大喊:“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 ”

夏怡将手机往他的头上砸去:“去你妈的你是她最爱的男人,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 ”

陈智沉默了,两人互望着。就在这时从某处传来喧哗声,夏怡的肩膀被身后 的人撞了下,她转头看到好几个人都往一个方向跑去。

她有些想到是出事了,随便抓了个人问怎么了?那人说前面有女生跳河。

夏怡脑子一片白光,什么也不敢想也不能想,她只知道跟着他们往前跑。

行人、车辆、交通灯、广告牌、高楼、电线杆、警察、珠江大桥、水流。这 个世界变得那样陌生。

夏怡刚跑到桥口,就被隔离带横住了。

没有光线的阴天,宁静的表情若有若无,看不清楚。她站在高高的防护栏上,正慢条斯理地脱去身上的围巾,裤袜,白裙子。夏怡隔着一座桥的距离奋力嘶喊,她喊:“宁静你怎么了?你下来!宁静,宁静你别吓我! ”

宁静直到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双手抱胸,长发被风吹得飞起来。她望着桥 下的河水,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

夏怡的眼睛模糊得厉害,她喊得声音嘶哑了。她一次次往里冲,却被警察用 力摁住了手脚。

2011年4月13曰,夏怡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宁静迎着风像天使一样张开 双手,长发迤逦,激起碎浪。

夏怡尖叫——

头开始眩晕,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时光在她眼前迅速退回到2006年,她和 宁静倒躺在天台的栏杆上。对面是一所小学,操场上只有孤零零的两块篮板,围 墙外种满芭蕉。她们的目光穿过厚绿的芭蕉叶落在操场上,国旗倒着飞扬,世界 忽明忽暗,天空中有流云飞快地移动。

宁静躺在流云的暗影下说:“或许我本就不属于这个城市。”

“那你属于哪里呢? ”

“天堂。”

夏怡点点头,在她眼里漂亮如同天使的宁静的确应该属于天堂。宁静说每 个新生的婴孩都是天使,历练得多了,于是成为凡人。我死的那天一定要是个天 使。”

“怎么变成天使? ”

“天使为何干净?因为天使不穿衣服。就像流行的那首诗,挥一挥衣袖,不带 走一粒尘埃。”宁静笑说“天使连衣袖都没有,哪来的尘埃。”

夏怡才十六岁,她哪里能够听得懂?她说我不懂。

宁静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在栏杆下,她的睫毛密而长地扑闪,笑着:“不懂好,我希望你永远不懂呢。”

那之后,不管遇见何事都笑着的宁静越来越没心没肺。她好像不知何为忧愁,

眼眸里却沉浸着比谁都多的伤。夏怡一直知道,她在等谁的拯救,或是一同堕落。

作为死者生前最好的朋友兼死者生前唯一联系过的人,夏怡理所当然地被警 方扣留下来。他们问了她许多的问题,都是私密的,例如:宁静的生活习性,宁 静有多少个男朋友,宁静是否经常发生性行为,宁静有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宁 静的人生观是怎样的……

这些东西夏怡都不想答,就算答了,也只会让这些警察不屑。

夏怡于是通通回答不知道。

提问的警察同样不屑了 : “你确认是死者生前最好的朋友? ”

夏怡说:“我确认。”

警官笑得讽剌:“行了,你们90后的友情爱情都和你们本身一样不成熟。你 的好朋友死了,就算你们的感情不好,你也应当……咳,我的意思是你过于冷静。” 夏怡把头抬起来,接着他的话问:“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痛哭流涕才是正常的? 警官,你们不是经常安慰亲属说:‘死者已死,生者还得生活’ ?我很想得开,况 且我何不祝福她的解脱? ”

警官讶异,把记录本往桌上一掷,发出很重的声响“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可 以走了。”

夏怡站起来,礼貌地说“谢谢,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找我。”

身后传来他和女警官交谈的声音:

“现在的一代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看来,我们得针对90后的心态好好做个

调査。”

“是是,生活在蜜罐子里的一代,心理和想法都扭曲了。”

“多好的二十岁啊· ·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迎面走上来一个中年男子,西装革履,身材高大,眼眶又红又肿。 他似乎很疲惫,走路双腿都在打颤。

夏怡之所以会格外注意他,是觉得他的眉目轮廓尤其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可是仔细去瞧,又绝对是陌生的。

男人经过夏怡走到她刚刚录笔录的警官面前“是李警官吗,您好,我是陈达, 宁静生前的旧友。

“陈先生请坐。”警察转着圆珠笔,依旧笑得讽剌,“旧友?是旧男朋友呢,还 是情人? ”

“不不不,我跟她只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可是陈先生,我们在宁小姐的遗物里发现了这个……”他把一本曰记本抛到 桌上,“你看看。根据宁小姐在曰记里的表述,你是包养她长达五年之久的情人, 不过她却在未知的情况下,跟你的儿子陈智发生恋爱关系。

夏怡的身子猛地一震,瞳孔惊恐地放大开来。

“陈先生,你不要再否认了!根据我们的侦査,宁小姐在死之前跟你有频繁的 联系,有知情人士见过你们发生争执!我们初步断定,她会自寻短见的很大部分 原因,是因为她发现她喜欢的男人是她情人的儿子……”

夏怡走出公安局,身体变得摇晃,理智开始遗失。她觉得脚下的路全都在剧 烈颤动,她咬紧牙关,装作很坚强地朝前走。

突然眼前一黑,她一头栽倒在地。

夏怡在宁静离世的一个星期后,去警察局认领了宁静的遗物。那是一只破旧 包裹,装着一只破旧的洋娃娃,一本曰记,一个绣花包,一朵崭新头花,还有一封信。

夏怡坐在天台上打开那封信,写信的日期是宁静死的前一天。

信里宁静的笔迹还是初中时的字迹。当时她是全班写字写得最好看的,和她 的人一样,清秀脱俗。然而时光的推移,许多人都写得一手楷书,只有她还停留 在那时候,一笔一画,工工整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1.我明天要做天使啦,你可以向我许愿。

情愿相信2012—定是世界末日,也不要相信男人的那张嘴。

没到深爱的程度,跟原野分手。

剩下的三万是你结婚的红包钱。

我对不起你。不放心你。

夏怡将那封只有六句话的信读了又读,泪水刷地流出来。

为什么老天对待人这么不公!为什么要让这样悲惨的遭遇在宁静身上发生!

夏怡紧攥着那封信,哭得哑然失声。

如果她早一点察觉到宁静的不对劲,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如果她再多关心宁 静一些,多给她一些建议,那她也不会走向绝境!如果……

她不够资格是宁静的朋友,她什么也没能为宁静做过,她不配!

夏怡抹着眼泪,把信件收起来,打开宁静那本旧曰记。

扉页夹着一张宁静孩童时代的相片,内壳上用钢笔描黑地写着“非天使手札”。 粗略一看,都是随性地写着一到两句的心情语录,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也模糊 掉了事情经过。

“我会演戏,而且很好。我的演技没有任何技巧,而是这生活被迫的生存之道。” “持家的女人都爱贪小便宜,穿的是廉价衣鞋,喷的是廉价香水,省钱的同 时却牺牲了资本放跑了男人。所以,我要么不用,要用就用最好的。”

‘‘避雷针告诉我们,最突出的地方总是最容易触电的。这就是为什么男人看 女人第一眼总落在胸部上。”

“我除了能忍,胜在最会演戏。”

‘‘陈这个男人完全符合理想老公的条件:1.带得出去。2.带得回来。”

“陈说你给我忠诚,我给你爱情,行吗?”

“但凡贪图你身体的男人都会说:‘我来养你,给你钱!’而真爱你的男人, 不说只做地把钱打你卡上。”

“我很俗地相信了爱情。”

‘‘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今天我们要尽量地去相爱。”

“下辈子我要做陈的一颗牙,至少我难受,他也会疼!”

“‘爱理不理’,何时成了他玩弄我的把戏?”

“早料到今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陈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陈把酒泼我脸上,说我是故作清高的妓一女。” “他妈的,别逼我。逼急了,姐单飞。”

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零碎唠叨后,夏怡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草稿。每天有过 什么支出,一星期一小结,一个月一大结,最后统计的数据是九万八千六百二十二 块九角。

夏怡想起宁静要还给陈智的钱,正好是九万八千六百二十三块。

宁静很能花钱夏怡一直知道的,她买一只LV手袋,Alfred Sung的香水,随 手一甩就是几万。而她跟陈智交往的这一年多里,她只花了他十万不到。

对于普通的女孩,这或许是天价,对于宁静,这是她爱的极限。

就像宁静说的那句:“早料到今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要结婚了,新 娘不是我。其实宁静很清楚,就算陈智没有结婚,她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新娘。

不是因为她太爱他,而是因为她心疼他。

夏怡继续看下去,发现宁静用一张绿色的书签作为划分这本日记的界限。

夏怡拿开书签,第一页最上方贴有一张陈智的相片,下面是他的人物介绍, 依次为:姓名、出生年月、工作单位、家产、月收入、联系电话、相识日期、备注…… 等等。在这些介绍的最下方,用黑色的笔涂抹掉的字迹,隐约可以看到四个字一 “品质男人”。

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是以这个为模板的别的男人的介绍,有的夏怡 见过一两面,有的完全陌生。

夏怡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很快发现,只有陈智是独特的评价:品质男人。其他的都分为A级,B级,C级。

当夏怡的手指翻到第四H页,看着照片上的那个人,整个人瞬间被打入地狱。

姓名:原野

出生年月:1989.10.20 工作单位:——

家产:穷光蛋 月收入:一 联系电话:138*********

相识日期:2008.6.12 备注:

一个阴天我在酒吧的门口被截住,他说:妞,你挺漂亮的,多笑笑就更美了。” “姐不是蒙娜丽莎,不会对谁都微笑。”

“有性格,我喜欢。”

“你跟踪我这么多天到底想干什么? ”

“别害怕,我就提醒你一声,我要追你。”

“哈,你搞得定我吗?”

“我原野还没有搞不定的女人。”

“这么说,你挺有魅力的?”

“连你也这么说……其实我为人还蛮低调的。”

“抱歉,我还有事,没空跟你闲聊。”

他笑了,挡住我的出口不肯动:“美女,给个机会吧,怎么样?”

“既然你这么有魅力,就展示给我看看。你若能追到众所公认的A市‘冰山 女王’,我会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 “真的? ” “真的。”我说,“不过在搞定她以前,请你别再来骚扰我。” “行!那等我搞定她后,再来骚扰你! ” ‘‘还有,两年内你能搞到一百万的话。”

夏怡想起原野的QQ名“为爱情偷米卖”,想起原野几天不睡觉的“沥青”, 想起他说漏嘴的话“当然,两年内我得挣够一百万”。

夏怡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就算不是巧合,也要彻底地调査清楚。

夏怡拼命令自己冷静,又把E宁静的曰记拿起来反复读了两遍,目光停留在—— “相识曰期:2008.6.12”

‘‘你上次托我的事我帮你查了,陶琳娜是原野的前任马子。两人恋爱始于 2008年夏天,结束于2009年春天,分手前陶琳娜为他堕过一次胎。”

宁静每天都有订一份A市晨报的习惯。夏怡上网把所有的A市晨报下载了, 花了一晚的时间,她什么也没査到。

夏怡在百度上捜索关键字:A市晨报,陶琳娜。

很快,那一期的报刊显山露水,夏怡点进去,看到标题为“A市最‘驷马难追’ 的90后冰山美人”陶琳娜专访。

陶琳娜说:我希望你们这次采访我,是因为我是陶琳娜,而并不是因为我是 A市市长陶总则的女儿。

陶琳娜还说:我本身是个传统的中国女性。我认为,女孩在结婚以前,绝不 能跟男朋友发生性行为。

陶琳娜一再表示:我的眼光很高,我未来的对象必须是高才生,清华北大出 身,留过洋,家庭厚实。我看重门当户对,我绝不接受穷小子。

当被记者问及以外在条件判断未来夫婿是否武断了之时,陶琳娜反对道“我 并不这么认为。生活是很实际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永远走不到一个世界。唯一 走到的,不是电影就是小说。

夏怡再也看不下去,她觉得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好像有什么硬物在用力剌穿 她的心脏。一次次,一遍遍。

如果她的逻辑能力没有出错,原野是因为宁静的原因追的陶琳娜,又因为宁 静的原因追的自己。而宁静,会说出那个条件,也许只是随口的打发。

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夏怡关上电脑,眼泪就在这一刻刷地流下来。泪流成河。

脑子像被通了电的大屏幕,播放着一幕幕历经的画面。原野牵着她的手,原 野把她揽进大衣怀抱里,原野俯身吻她的唇,原野拦腰将她抱起……

夏怡做了件疯狂的事,她办了一个临时号,用那个临时号模仿宁静的口气给 原野发了条信息。

“两年期限到了,你搞到一百万的话,来接我走。

短信发过去不到五秒钟,原野打来电话。

夏怡没有接,一直等到它停,又发了条信息说还记得我是谁吗?

原野发来信息:“怎么会不记得,毕生难忘啊。

夏怡的泪水落在手机屏幕上“那好,今晚九点三十分,在南通湾第三个路口。

不见不散。”

原野问:“出什么事了? ”

夏怡说“没什么大事。一句话,你来不来。

夏怡当然没去南通湾,那晚她坐在便利店门口的石阶上喝酒,一罐又一罐。

她的酒量不好,可奇怪的是,她喝得越多,脑子越无比清明地在运转,怎么都不醉,

不醉……

不知何时身边黑影一晃,一个人在她旁边坐下来:“一个人吗? ”

夏怡眼神朦胧地看到一张脸。

今夜她想放纵,她破罐子破摔“对,一个人。

“这么晚别一个人在外喝酒,街上到处都是坏人。

夏怡大笑着点头:“哦,你想告诉我你是好人? ”

“我? ”他凑近她,小声说,“我是最坏的坏人,你见了我可要小心点,最好 绕着走。”

夏怡又笑,继续喝酒。

他拿出根烟,旁边的小弟立刻出来帮他点上火。一根烟抽完了,他伸手拽住 她的手腕:“好了,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喝个痛快。

夏怡用力甩开他的手,拎着几罐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下石阶,

眼见着就要朝前栽去。身后的人三步并作两步下来,伸手捞住她。

夏怡转身揪住他的衣领,哭着,声音模模糊糊的:“她都死了……你还来找我 干什么……”

那人正在指挥身后的两个小弟:“帮我扶住她。”

夏怡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我爱你,我爱你……原野你不要走……”

“好的,乖。我不走,你跟我走。”

夏怡醒来是在一个很豪华的房子里,从窗口可以一览附近的全貌。东窗外是 深蓝的河,南窗外是种满白桦林的世纪公园,西窗口可见到直冲云霄的教堂塔顶, 北窗外是繁茂的花园和公路。

这是一套新房,床头一张巨幅新婚照片,床头也摆满了新婚的相框,每扇门 头都挂着“福”字的中国结。

夏怡走到客厅,看到正中央也是一张新婚照片,陈智和女人的脸,笑容灿烂 地印在上面。

夏怡极力克制毁坏眼前一切的冲动。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一个保姆模样的 妇人进来说早安,收拾茶几上的报纸。

夏怡问:“你家主人呢? ”

保姆说:陈先生出去给你买衣服,你的衣服咋天吐得一身都是,都不能穿了。 小姐,要不你先坐会,我给你沏杯茶?”

夏怡摇头说“你去忙别的吧,报纸放着,我没事看看。”

保姆的手一紧“你看看电视吧,都是些五花八门的娱乐报,没什么好看的。” 夏怡隐约感到了什么:“把报纸给我。”

“小姐……”保姆的脸色有些不对,夏怡已经冲上前去,她紧张地说,“陈先 生刚打电话嘱咐我,说一定不能让你看到。这……”

“没关系,他不会知道我看了。”

意料之中,在报纸的第一版,夏怡看到剌目的红色标题:90后少女裸体自杀,

这是个畸形的新时代”、“二十岁青葱少女告别肮脏世界”……·下面是大幅小幅叠 加的抓拍图,宁静的脸和身体都被打了马赛克,被化名为“安妮"

夏怡把报纸还给保姆,保姆安慰她,她苍白着脸说谢谢。保姆问她有没有事,

夏怡又说了声谢谢。保姆把纸巾递到她面前,夏怡摇头继续说谢谢。

谢谢啊,她是真心想说谢谢,谢谢这世界带走了她的天使。

夏怡在沙发上坐着,她的手机好像响了一下,她摸出来,意料之中又是原野的。

她冷笑一声,把手机放回去。

陈智回来的时候给夏怡买了早餐,还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夏怡毫不客气地 在他家里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吃完早餐,享受所有一切她觉得是他亏欠了宁 静的福利。

陈智一直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夏怡忙来忙去,问“你去看她了吗?”

夏怡放下吹风筒:“谁? ”

“我去过A市所有的公墓,她不在。

夏怡梳着头发“当然,她没有亲人,她的亲戚都不认她,你指望她能葬在 哪里? ”

陈智的眼神就更空洞了,眼睛漆黑的,像两个被挖去的洞。

夏怡终于还是不够狠心,别开脸说:我想过办法了,她留给我三万多块钱……

她被火化后,我托人送到上海跟她妈妈合葬了。”

陈智哑声说了句谢谢。

夏怡点点头,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走到门口说我走了,咋天是你救了我吧,谢谢。”

陈智的嗓子又哑了些,问:“她走之前对你说过什么? ”

夏怡把手抓到门把手说:“陈先生,我觉得现在纠结过去已经没必要了。还 是那句俗话,死者已死,生者还得生存。你忘了她吧,跟你现在的老婆好好过。

她走出公寓,手腕却被用力攥住了。追出来的陈智通红着一双眼睛求求你。” 他的喉结因情绪不稳而剧烈起伏,“我求你了。”

夏怡用力深吸口气,她真的好想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她想要把宁静所遭受 过的委屈和疼痛通通还给他……可是,夏怡知道,这不是宁静所希望的。宁静一 直都是愿意自己背负一切,把欢笑和幸福留给别人的人。

夏怡用力咬住嘴唇“她让我别闹事,把钱给你,说声祝福。

陈智怅然若失地点头,见夏怡要走,又问:“请问……你有没有她的相片? ”

夏怡说:“我没有。”

陈智不放她走,语无伦次“我一张也没有……她走之前全拿走了。我找不到, 一张也没有。说着,他的泪水就掉下来,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我离婚了, 我想告诉她……我……她从没说过她爱我……”

“好的,放手,我给你……放手! ”

夏怡用力挣开他的手,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她和宁静的合照给他,往楼下急速 跑去c

4

夏怡在天台点了火堆,把宁静所留下来的遗物一件件扔了进去。火星噼里啪 啦地烧起来,把所有的真相都掩埋进大地。

夏怡仿佛在火堆中看到宁静笑起来的面孔,她在朝她用力点头:“对,就是 这样的,姑娘。忘掉过去,开心起来吧。”

夏怡的身体变得无力,双手捂住面孔,身体慢慢地蹲下去。

“宁静你是个傻瓜——”

她蹲在火堆前哭着喊:“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

每个幸福的人身后都有个傻瓜。

夏怡没想到许默年会来找她。

那天她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听到有人叫她,她抬头看到许默年,穿着白色的 衬衫,背着一个蓝色的肩包,站在校门口的树荫下。

很巧,五天前原野也站在那个位置等她,不同的是他穿着垮垮的上衣,垮垮 的裤子,侧身倚着宝马山地车抽烟。

用一个界限去区分他们,许默年是斯文的乖宝宝,而原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的大流氓。

面对流氓可以冷漠,不理不问,他抓她她就打他,他追她她快速跑开。但对 待乖宝宝不行,就算语气严厉都不行,这样他会受伤的。

夏怡走到许默年面前,持持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不知不觉她的BOBO头早就 长成了长发。原来她跟原野交往了这么久了,跟许默年分手了这么久……可看着 许默年干净的脸,为什么有种一切才发生的错觉?

夏怡抬起她的下巴,看着他的眼问“你怎么来了,下午没课?”

许默年嗓音低沉:“上次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

夏怡笑笑,不答反问:“你会跟她分手吗? ”

夏怡惊讶:“什么时候? ”

许默年说:“去年这个时候。

去年这个时候夏怡被丟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度过了她这一生最可怕的噩梦。 夏怡点点头,朝前走了两步“走吧,时间不早了,你坐几路车?”

许默年隐约猜到了夏怡的决定,几步上前追上她:“我们……不可能了吗? ” 夏怡摇摇头。

许默年的声音变得更低:“我以为你会问我原因,我一直等着……我想如果你 哪天问我,我就告诉你,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来。

夏怡盯着干燥的路面,有些说不出话。

“等到我发现你再也不会问了,你也已经走远了。”

夏怡机械地点点头说“是啊,默年我们还是错过了吧。我错过了你,所以 我不爱你。如果我爱你,就绝不会看着错失爱情……你也要这样想,其实你不爱 我。至少,你不够爱我。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回头观察他的神情,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

她想从何时起,那些原因都变得不重要了呢?她已经不想去知道了。

忽然一个黑影挡到她面前,夏怡抬头,看到原野吐掉嘴里的烟。

“你毫无理由地跟我分手,原来是爱上了小白脸,旧情复燃?”

身后适时传来许默年呻吟的声音。

夏怡回头看到两个小弟摁着许默年的手,还有一个正在踹他的肚子和胸口。 夏怡转身要往那边跑去,被原野拽住胳膊拉回来。

夏怡的下巴撞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他居高临下看她的双眸里燃满火光,表情更是浄狞:“我没说你可以去帮他! ”

夏怡挥手将包包用劲朝他的脑袋上砸去:“放开我! ”

“我不放怎么样? ”

夏怡就挥手一次次地打,她拿的是一个硬皮镶金属的提包,原野不躲也不避,

十几二十下后,破皮的部位流下鲜血,顺着颊骨一直滑落下来。

夏怡一惊,那只染血的提包跌到地上。

原野翘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说:“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跟他旧情复燃?你 回答是,我他妈再也不烦你。”

夏怡不再挣扎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色苍白。

原野两只手攥住她的肩,用劲地摇晃:“说话! ”

夏怡抿抿唇,她发现她的喉咙哽住了,她说不出话。此时她有一种强烈的恐惧’

如果她说“是”,她跟原野就真的完了。

这以前她可以怎样任性,怎样不理他,都没关系。因为他知道他还没有决定 放弃。

就在这时,一只蓝色的肩包从远处飞过来,砸到原野的肩上。许默年冲过来,

嘴角有淤青和鲜血,胸口全是脚印。他一把将夏怡揽到身后“我警告你别再来 找她。”

“你警告?换成祈祷这个词会更好。”原野笑笑地朝后退了两步,猛地挥拳击 中了许默年的头部,许默年当场倒地。

原野摸了摸自己的拳头,再没看夏怡一眼,朝那几个小弟道“我们走。”

原野说到做到,那天以后,他再没有在夏怡的视线中出现。大四实习。许默年有问过她对北京这个城市的看法,他在暗示她,夏怡很明白,他这种人,是非 北京上海不去的。

夏怡打算在离开A市的前一天见原野一面。

不管怎么说,她是爱过他的,并且就算被背叛了,她现在仍然爱他。

以前找原野很容易,随便进哪家网吧问主事的网管,都知道他的所在地。然 而这一次,夏怡打听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原野在哪,他失踪了。

可A市就这么大,你只要有心地去找一个人,当然能找到。

夏怡最终还是放弃了找他,她不知道面对他能说些什么。

夏怡很想给他写一封离别的信,信里告诉他她真的爱过他,并且不后悔爱过 他。像宁静这样的女孩子,天生就是被任何男人爱的,如果夏怡是男人,她也会 至死不渝地爱她。

信最终没写成,因为夏怡想说的话太多了。话一多,反而不知道真正的重点 是什么·……信纸被撕了又撕,写了又写。

夏怡想过打电话给他,可她怕自己不能那么淡定,怕在电话里忍不住会哭。

跟许默年交往时,她以为那就是爱情。所以她努力地追爱,小心翼翼怕自己 哪里犯错,怕惹他不高兴,怕什么时候他就跟自己分了手;跟原野交往时,她以 为再不会有爱情。她的每一面都是最真实坦率的,微笑的自己、生气的自己、大 哭的自己、悲痛的自己。她任性而野蛮,使各种性子,她知道不管她如何他都会 纵容她。

可是历经千山万水,她才恍然,原野是她的爱情。

只可惜,她不是原野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