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烟:烟草走私的黑道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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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别太高看了买烟的,他们能有啥辨别能力?你卖给他什么,他就抽什么。这条街上卖的都是假烟,他连个比较都没有。他要是抽惯了假的,你冷不丁给他一条真烟,他还不习惯呢!”

“总能碰见一两个嘴叼的吧?”

“有,有那种闲得没事儿专门品味儿的,他要是非说你的烟是假的,你拿条真的跟他换换不就完了吗?干这一行,不能浑身上下一条真货都没有,咱卖的是假烟,本来就理亏,他要是较真儿,你就赶紧给他换换,反正别惹事儿,和气生财嘛!”

趁着酒劲儿,二狗开始滔滔不绝:“真正牛B的是在火车站附近卖烟的,那种地方,一般人也不让你摆摊儿,凡是在那儿摆摊的,那都是有关系有门路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明目张胆地卖假烟。反正在那儿买烟的都是坐火车的,都是过路客,客流量又大,也不指望你能回头,坑一个是一个。反正你记住,千万别在火车站附近买烟,基本上十有八九是假的!”

二狗讲到了兴头上,也不管马同林了,自顾自地喝了一小口酒,咂咂嘴,接着说:“跟你讲个真事儿,有一回,一个烟草稽查队员在火车站接人,烟瘾犯了。他比谁都清楚,火车站附近都是卖假烟的,可是又不愿意跑到大老远的地方去买盒烟,于是就走到一个推小车卖烟的摊子上,把证件亮了出来,然后跟人家说,我是烟草稽查队的,但是我今天不是来查烟的,我就是想买盒烟自己抽,该多少钱多少钱,你给我拿盒真的。卖烟的一看这哥们儿这么实在,干脆也摊牌了,说,领导,不瞒您说,我这儿真没有真烟,您要是需要,我给您跑趟腿儿,去别的地方买一盒。哈哈哈……看到了吧?烟草稽查队员在那儿都买不到真烟,何况普通人?”

“……我记得我有次在火车站买过一回烟,人家告诉我绝对保真,随便查随便验,假一赔十,看那架势不像是假烟啊……”

“废话!哪个卖假烟的说自己的烟是假的?你见过有人往自己脸上刻‘小偷’的吗?假一赔十,那不是张口就来的吗?这话我也天天说,别说假一赔十了,假一赔一百我都敢说,有啥用?那都是骗鬼的话!”

“那他们在火车站卖烟的这帮人,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干得好的,一天赚个三四百块钱不成问题,咱没法跟人家比。”

一天赚三四百,马同林也想过这样的生活,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人都想过这样的生活。

从那天之后,马同林就开始跟着二狗做起了假烟。第一个月,他就赚了两干五百块钱。他拿着两千块钱去还朋友的时候,那朋友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想到马同林能这么快把钱还上。

“发财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

马同林没有信口开河,他知道,自己要翻身了。

那真是一个疯狂的年代,现在想起来,马同林都忍不住感慨:那时候的钱太好赚了。人们是那么的单纯,或者干脆说傻;他们的分辨力差得可怜,这简直就是给卖烟的送钱啊!随便卖出去一条什么烟,这一天就值了,如果运气好,卖出去两条高档烟,一家人一个月的开销钱就全出来了。

马同林清楚地记得,最多的一天,他赚了四百二十元:有人一下子从他那里买了四条红塔山,每条赚七十元,四七两百八十元,加上卖了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烟,他一天足足赚了四百二十元。四百二十块钱,在今天看来不是个大数目,但在1997年,在之前月工资只有六百元的马同林面前,这个数字足以让他晕眩。

一箱一箱的假烟,迅速被换成一沓一沓的钱,每当他把一条条假烟递给对方,并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人民币的时候,内心深处那种亢奋是无法抑制的。那是一种因欺骗和暴利带来的亢奋,冲撞着他的内心,让他有一种膨胀的快感。

当然,也不是每一天都是好日子,也总会遇见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比如应对烟草稽查部门的突击检查。

面对这种检查,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跑:无证经营,还是假烟。他们当然要跑,如果被抓住,等待他们的就是没收、罚款。

在当时的马同林看来,这件事并不可怕,相反,他觉得还很有趣。

有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马同林正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等生意,忽然发觉周围出现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卖烟的人都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拾掇东西。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点儿愣,就听二狗低吼了一声:“烟草的来了,快跑!’,

这时马同林才如梦初醒,赶紧把烟胡乱塞进箱子,扔到三轮车上,蹬上就跑。所有卖烟的人都在重复着这个程序,那种场面既混乱,又有序,还很搞笑。

仅仅两三分钟的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就冷清了下来,刚才道路两旁几十个支着摊子卖烟的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全都不见了,好像这里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这绝对是长期的斗争培养出来的素质,但每次检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跑掉,总有落单的,有一次就落到了马同林的头上。

那是一天中午,他去路对面的地摊儿上吃饭,他要了一大碗面,还有一个鸡蛋,刚刚吃了两口,鸡蛋还没动,烟草稽查队的人来了。他看到骚动的人群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地蹿了起来,几步冲到自己的摊子跟前拾掇,结果还是慢了。

烟草稽查队收走了他价值两千多块钱的货——其实并不多,因为这些烟都是假的,进价总共才五百来块钱。本来按照程序还要扣押烟草证,等验明烟的真假之后再交罚款,但是马同林没有烟草证,他说自己刚开始干了两天,烟草证还没有办下来,四百块钱的罚款也就顺理成章地逃掉了。

这也是马同林自从接触假烟以来,第一天赔钱。不过没关系,这点儿损失和他的收入比起来,真是不算什么。

马同林不是二狗,他也不想成为二狗。二狗在路边摆了三年多地摊儿卖假烟,现在依然在卖,这在马同林看来就是穷人的思维——虽然他现在还没有二狗钱多。他觉得,如果自己再这么继续干下去,完全是重复二狗的老路子,而且永远也不可能超过二狗,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有钱人。现状对于二狗来说可能确实是满足的,因为他来自农村,之前只是靠着一把力气,在土地里刨食为生,那种小富即安的心理会一直伴随着他。马同林不想成为这样的人,他觉得有很多机会能让他过得更好。

还有一点不得不说,他觉得摆地摊儿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他曾经不止一次遇见以前认识的人来他这里买烟,双方都觉得挺尴尬。虽然现在的马同林比他们都有钱多了,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还是低人一等。

于是在摆了半年地摊儿之后,马同林毅然告别了这种打野食的生活,租了一间门脸,办了个烟草证,当起了正规军。

这半年的时间,马同林赚了两万多块钱,这是他上了十年班都没能攒下来的一个数。有这点钱打底,他觉得足够自己大干一番了。

有了自己的店铺之后,他的生意开始大幅增加,毕竟人们对于一个店铺的信任程度要远高于游击队员一样的地摊儿。他租下来的这间门脸有八十平方米,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大地方,三四十平方米就足够了,但是他觉得有这个必要,他相信多这几十平方米的地方,能让人们更加信任他,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生意。

既然立起了店铺,马同林觉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坑一个是一个了,更不能大钱小钱都往兜里揣了,为了留住更多的顾客,他开始有选择地卖假烟。

他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生意经:如果是过路的,那就毫不犹豫地卖给他假烟,这种钱不赚白不赚;如果是附近的居民,经常过来买烟的,那就尽量卖给他们真烟,这样做的好处是,他们会介绍更多的人过来照顾他的生意。

马同林坚信,最好的广告就是口碑。但他当然不会永远卖真烟给他们,如果一个经常抽低档烟的人有一天突然来买中高档烟,那肯定不是自己抽,十有八九是为了送礼,这时候就要毫不犹豫地把假烟拿给他——反正也是送出去,难不成收礼的人抽出来口味不对,还给送礼的人退回去?

不过你还别说,马同林还真碰见了这么一回,人家就拿着开了口的假烟来找他退,还口口声声说坏了他的事,原本是给人送礼找人办事的,结果烟是假的,事没办成,还遭了一顿奚落。

马同林睁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斩钉截铁地告诉对方:“不可能!我开店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人说过我这烟有问题。咱是正经的生意人,绝对不干那种弄虚作假的事!你拿去验吧,假一赔十!”

这是当初跟二狗学来的话,现在马同林已经说得很自如了,脸不变色心不跳,铿锵有力,正义凛然。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演员。

他这一番言辞当场就把对方唬住了,对方也有点儿吃不准,气势一下子就下来了,声音也低了好几度:“人家非说是假的,那你说怎么办?”

马同林先是装着犯难的样子说:“烟肯定是没问题的……”他皱着眉头沉默了几秒钟,接着痛下决心一般说,“算了,顾客就是上帝,我认个倒霉,赔点钱,给你换两条,以后你多照顾我几回生意就行了。”说完,他把退回来的烟收起来,从柜台里重新拿了两条烟给了对方。

这么一来,对方立刻由愤怒转为了欣喜,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带了点感激和内疚,然后寒暄了两句,喜滋滋地走了。他当然会内疚,面对这样铿锵的话语和仗义的行为,谁都会内疚。

其实,马同林换给他的还是假烟,和前面退回来的两条一模一样。但是这次,对方再没有找来。

他很注意维系客户,尤其是那些大宗采购的客户。这些人,一般都是给单位采购商品的,他们平时招待客人或者送礼,都是用的高档香烟,利润丰厚。公家的钱,基本上不太计较价格,所以马同林知道,从价钱上给他们优惠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给负责采购的人好处。

给他们好处,当然是要真烟。百儿八十块钱的烟,一般两条就可以了,一个月给他们一次,就能牢牢地拴住他们。一旦拴住,他们给予马同林的回报必定远超过他的付出。

单位里招待客人用烟,一定要保证是真的,当场拆开当场抽,那些当官的都是抽惯了好烟的,嘴巴刁得很,一次出差错人家就不敢来了。而送礼用的烟,就一律是假货了。分辨他们是送礼还是招待客人也很容易,因为他们往往会不打自招。

“这烟你千万要保证质量,给领导送礼用的,贵点儿没关系,可千万不能坏了事儿。”买烟的人很真诚,千叮咛万嘱咐,小心翼翼,左右比照。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这儿从来不卖假货,你就是说明了要假烟,我也给你拿不出来。这烟要是有问题,一条我赔你一万块钱!”马同林一贯的斩钉截铁往往让他们坚定不移地掏出钱来。

他们相信他,必须相信。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会买的永远不如会卖的。当卖烟的知道你买烟是用来送礼之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假烟拿给你,不管你有多么真诚,不管你如何叮咛、嘱咐。商人永远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的,你办不办得成事,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开店的第一个月,马同林赚了四千元,第二个月赚了七千元。他觉得这很正常,有脑子的人就应该多赚钱。现在离他从单位下岗,茫然地站在工厂门口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才仅仅过去了十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