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项的上身一顿,竟没了动作,就那样愕然地望着白浅如此让人心恸的悲凉表情,直到剑心没体,虽没杀气也无力道,但此剑却是极好的剑,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连剑入体都混然不自知,直到此时,才微微皱眉,眼也不眨地把剑拔出了胸口,别开了视线:“皇后喝醉了,来人!”
剑身入体的身影很美妙,很悦耳,却听得人心头一阵抽紧,白浅怔怔地低头看自己的手,竟是笑了,可怜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笑了还是哭了,喝醉了,她喝醉了,刺杀帝王这样的死罪,竟被他一句喝醉了就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如今的恻隐之心,究竟是为了她,还是紧紧只是因为她这一张脸?
白浅怅然若失地往外走,无人阻拦,那雍容优雅的凤袍和发髻也凌乱不堪,整个人竟好像松松垮垮得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脚步踉跄,惊得侍卫和宫人面色大惊。
直到白浅离去,景项才冷漠地扫了眼已经被丢到地上的那柄沾了他血的软剑,胸口这一剑很深,此剑甚好,昔日他救下白浅之时所赠,自然削铁如泥,更何况他区区血肉之躯?
胸口仿佛破了一个洞,血液从那洞口沮沮流出,只是因他一身墨黑皇袍,夜色浓密,一时竟无法发现这胸口沾湿一片的地方,竟都是血。
轻尘只觉得自己腕上那钢铁一般紧紧扣住不放的修长的大手忽然一松,景项的身子晃了晃,轻尘面色一变,景项的身子便往后栽倒,直往她身上靠,轻尘连忙欲伏,却不想景项高大得很,哪是自己这副清瘦的身板能扶得住的,最后竟是两个人一起跌了下去,景项就倒在了轻尘的怀里。
“景项?景项!”轻尘这才发现景项的脸色一片苍白,浓眉紧皱,胸口竟然还在往外冒血,这血象是源源不断流不完一般,那一剑究竟是刺重了何处,该死!
“让我来。”
一道清冽的风拂面,稍稍吹散了一些血腥味,翩然落地的正是无名,一身白衣皎洁如月,也不知道这厮究竟看了多久的热闹,否则怎么可能赶得如此之巧,待到此地无人了,方才现身。
轻尘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任由无名在景项身上迅速点了几处穴道,血没止住,但倒是让它流得缓慢了一些,无名将手往景项的伤口上压了压,然后又往景项嘴里塞了些什么,这才将他背起,径直入了原本备予轻尘休憩的寝殿,放在了轻尘的榻上,他这一通忙活,根本无暇顾及轻尘,而自己一身如雪的白衣也被血水染红,看上去有些狼狈。
轻尘就那样站在门外,听闻屋中一阵动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的双脚都有些站得发麻了,白衣染血的无名才堪堪走出,轻尘连忙询问:“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无名还是云淡风轻地回答了一句,也不顾自己双手仍沾着血,随意地便搭在了轻尘的肩头,似有所感慨:“皇上这样都没有处置皇后,也算并非真的无情。否则,即使是皇后,刺杀皇上,那也是必死无疑之罪。”
“她并不想刺杀景项。”轻尘的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那是被今夜莫名其妙发生的一通事情给弄得有些疲惫了。
无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轻尘的脑袋:“看得出来,方才皇后只是料定皇上定会出手避开,如此一来,重伤而死的就会是她自己。但令皇后没有想到的是,皇上居然站在那当了箭靶,真是可喜可贺。”
轻尘轻叹:“皇后是个性情中人。”
“本就是江湖人,江湖人重情,比起你这丫头,皇后自然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无名一身是血,轻尘也好不到哪去,两人却都跟无事人一般闲聊着。
“只是皇后这样的人太过纯粹太过刚烈了,何苦事事都要到了玉石俱焚才肯甘心?”
无名意味深长地扫了蹙眉沉思的轻尘一眼,却是笑了:“你知道了?我看你今日在殿上见到皇后的一瞬,脸色就不太好。”
轻尘自然知道无名指的是什么,只好艰难地点了点头。
无名果然不出意外地哈哈大笑:“没想到你竟也会开窍了,我还以为你会继续没心没肺下去,原来皇上待你如何,你并不是毫无感知。丫头开始长心眼了,我甚为欣慰。”
无名一副愁白了头的老父一样唏嘘感叹,轻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是闷声道:“人总是要知事的,从前我不知人情世故,树敌无数却浑然不自知。”
“啧啧。”无名摇了摇头,想自己教导了她这么多年却只能把她教成了一个性子一点也不可爱的呆木头,看来比起那位匈奴王,他无名反倒是教导失败了,果真是那冷漠莫测的匈奴王捂暖了这丫头的心,让她开了窍不成?
“你果真对那人用情至深?”无名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轻尘呆呆地看着无名,直到无名鄙视地丢出了“岩止”二字,轻尘才蓦然地红了脸,算是默认了。
“你果真不是因为天生呆傻,只因与他朝夕相处,分辨不清情感?”本来无名还甚感欣慰他家孟丫头总算是开了窍懂了情,哪知道刚才那一呆,他开始对她又没了先前的那股信心了,不禁鄙视地反问道。
轻尘一听,顿时黑了脸,鼓了鼓腮帮子,面色却仍然微微泛红:“这种事怎么可能有错。”
听闻及此,无名终于叹道:“我昔日曾说你是小白眼狼,没少同情他,为他看上了你这木头而哀悼,对你这木头再好,又哪里会懂得回应人。如今看来,我却是白同情他的,他果真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