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时候,保姆上前要接过孩子,贺东朝她摆摆手,径直抱着贝贝上楼去。
穆之晴帮着贺东一起给贝贝换上睡衣,瞥到孩子有点黑乎乎的小手,便对贺东说:“贺先生让保姆打盆水来吧,我帮贝贝擦擦脸。”
贺东:“好。”
不一会儿,贺东端着一脸盆水进来。穆之晴把毛巾沾湿,轻轻地给贝贝擦了擦脸,然后在贺东蹲着身子把脸盆凑到床沿的配合动作下给贝贝洗了手。
贺东端着脸盆出去,穆之晴给贝贝盖好被子,然后走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一转身,贺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身边。
“贺先生,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好么?”贺东忽然在身后说道。
穆之晴转身看着他,走廊暖色系的灯光柔和地在他脸上流淌,衬得他平时稍显冷硬的脸多了几分亲和力。
“之晴,我想跟你谈谈。”
穆之晴心里有根弦bong地响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直呼其名,以前他都叫她穆老师。
带着一丝忐忑,她跟着贺东走到顶楼的露台。
这里是整栋楼的至高点,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城市的万家灯火,近距离仰望天幕上星星点灯,更真切地倾听风吹过的声音……然而,这样的美丽此刻无瑕欣赏。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贝贝时的情景么?”贺东看着远处,似乎考量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夜风中他的声音醇厚清晰,令穆之晴连我没听清所以不给反应的念头都打消了。
“记得。”
那样的场景她是不会忘记的,而他应该也是记忆深刻的吧。
去年的六一儿童节,在必胜客门口,她带着扬扬在门口的“米老鼠”手里拿了一个气球,然后进去买披萨。因为人太多没有位置,她让服务员打包了,带回家吃。
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离门口十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面向他们的方向站着,嘴里却是一直啊啊啊地尖叫个不停,惹得门口许多人频频张望,甚至有人在旁边议论,这孩子是有毛病吧?
而旁边蹲着的男人,衣线笔挺,气质卓然,那一刻却是束手无策,怎么哄都无济于事,那一刻,这个在商场上纵横驰骋,杀伐决断的男人显出了一丝狼狈的意味。
“妈妈,那个姐姐是在哭吗?”扬扬扬起小脸看向她。
她蹲下,“扬扬,那个小姐姐也想要气球,可是人太多,她挤不进去,扬扬先把你的气球给那个小姐姐,然后妈妈再去帮你拿一个好吗?”
扬扬看了看围着米老鼠的人群,点点头,“好吧。”
她带着扬扬走过去,扬扬把手里的气球递给那个小姐姐,“小姐姐,你别哭了,这个送给你。”
小女孩直勾勾地望着那气球,没有接,却停止了尖叫。
穆之晴弯下腰,把气球放到她手里。
“今天是小朋友们的节日,每个乖宝宝都有礼物,喏,这只气球就是米老鼠送给你的礼物。”
小女孩的眼睛慢慢地从气球移到她的脸上,然后小小的身躯靠过来,忽然抱住了她。
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贺东和贝贝的情景。
半年之后,在之朗公司的年终聚餐上,穆之晴见到了贺东,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对她说过一声谢谢的伟岸男人竟然就是自己弟弟的大老板。
“那是贝贝第一次主动抱一个陌生人,当时我心里就在想,如果这个女人是贝贝的妈妈那该有多好……”
贺东带着喟叹的口吻的话传进穆之晴的耳朵,令她的内心为之一振。
“之晴,做贝贝的妈妈好不好?”
尽管穆之晴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大抵就是类似这般的话,可此刻听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她心里还是震撼了,吃惊了,慌乱了。
“贝贝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贺东说到这,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见她那副呆愣的模样,他换个语气开口:“我知道你心里大概觉得很突然,可是我是认真的,请你相信我的诚意,你也不用急着现在答复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想清楚再给我回复。”
“不用考虑,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他的话音刚落下,穆之晴就接口了。
贺东带着期盼的目光看着她,跟刚才那副呆呆的失神模样不同,此刻素净的脸上是一种了然一切的淡定从容。
“我不能答应你。”她说。
贺东的表情不怒不惊,“因为他?”
穆之晴没有回答他。
“我其实已经猜到你大概会拒绝了,那天晚上在餐厅里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梦想要破灭了,但还是不肯死心想要试一试,现在我知道你的答案了,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嗯,怎么说呢?其实也不错,至少我心里没有遗憾了。”
“是因为爱么?”穆之晴忽然扭脸看向他,“贺先生你是因为爱才想让我成为贝贝的妈妈,还是只是觉得我适合做贝贝的妈妈才喜欢上我?”
贺东的表情微微一怔,好像逃避什么一样移开目光看向露台外面,“有区别吗?”
“难道贺先生觉得没有区别?”穆之晴很巧妙地把问题又扔给了他。
贺东不知道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还是怎么,他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慢悠悠地说道:“白头偕老与爱情无关。”
果真如她所想。一直觉得自己生性迟钝,不是那种聪慧敏锐得可以准确的猜中别人心思的女子,然而这次的感觉却是对的。
“没错,的确与爱情无关。做了这样选择的人是因为心里已经彻底放下,不会再有期望了。可是你……”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真的放下了吗?如果是,为何你的皮夹里还嵌着她的照片?”
贺东终于被她这句话震惊得再也保持不了淡定,他看着她,深沉的眸底似有浓墨翻涌。
虽然这话可能有点越界了,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看的,上次在餐厅你结账的时候我无意间瞥见的。”
她再次抬眼的时候,贺东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不得不说,他是个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两个人就此陷入沉默,似乎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夜色如此沉静,静得让人心烦意乱。
“贺先生,我,该回去了。”她忽然说。
“我送你。”
“不用了,时间还早,我可以自己回去。”
贺东向来是个有礼周到的人,见她拒绝,也不强人所难,“我送你下去。”
——
杨战默默地坐在车子里,目光望着十多米之外的小区门口。
他在这里已经“蹲守”了半个多小时,说蹲守好像也不对啦,他是无聊?无趣?好吧,蹲守就蹲守吧,无所谓了。
在幼儿园门口被穆之晴的弟弟无视和挑衅后,他心里就闷着一股气,当时因为怕闹开了她会为难,所以他只好让她走。
回去吃过饭以后,心里那股子气就在身体里乱窜,他开始坐立难安,楼上楼下走了几个来回还是消停不了,因此被老姐定义为蠢蠢欲动的骚乱后,心灵遭受打击的他开车子逃了出来。
本想去跟顾凯风喝两杯,怎奈人家今早的飞机已经回去了,医院里虽有几个交好的师兄弟,可也不是那种无话不说的铁哥们,何况这种丢面子的事他也不愿在他们跟前提起。
他把车子开到河边,在那里吹了一阵子冷风,心里好像平静点了,他上车往回开,在市里随便绕了两圈,绕着绕着结果就绕到这里来了。
蹲守的这段时间里,他想了一些事。
她所说的那个特殊的人是指贺东吗?她用特殊这个词而不是重要,这说明什么?联系到上次吃饭的时候她说跟贺东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他心里隐隐猜到一种可能性。
是否因为贺东是她弟弟的老板,她对他有所求,所以才跟他有接触。或者,她弟弟是贺东的亲信,所以他们一家人都住在贺家?
似乎很合情理又似乎不合情理。
而且,那天在小区门口,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是因为什么?
前方的小区门口出现两个人影。
意识陡然间集中,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前方视野里的两个人。
她停住,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他点点头,然后走近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她上了车,他站在车外跟她招手,然后车子开走了……
杨战愣神了两秒钟,发动车子跟了上去。
眼睛牢牢锁定前方车子那两个红色的尾灯,看着它们穿过热闹的市中,驶向人车渐渐稀疏的城北。
终于,出租车在一座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她从车子里下来,转身走了进去。
出租车开走,他驶近下车,隔着十几步远跟在她身后。他看到她走进一栋楼里,他仰头看着楼道灯亮起来,一层,两层,三层。
然后,没有了。
他脸上浮现笑意,可是很快又敛起。
所以这里才是她住的地方吧,然而她为什么不说?第一次可以理解,那么第二次呢?他表现得那么诚恳那么大度,她却宁愿顶着被他误会也不解释。
为什么?
不信任他?还是真的有不能说的隐情?
他掏出手机,按下她的号码。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在你小区门口。”
那头似乎迟疑了一下,说:“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见面再谈好吗?”
“哦?这么早就睡了?”
“嗯,有点不舒服。”
他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克制住声音说:“那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挂断电话,他调节性地狠狠吸了口气,面色阴郁地转身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