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对方看了有几分钟,然后她一把抢过自己的内裤说:“当然不是!”说完,也不顾“浪子回头”故作温情的再三挽留,逃也似的跑了出去。直到很久以后她都不能明白自己对男人保留了23年的贞操为何会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就给了一个至今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那天后,她一直在等“浪子回头”来给她道歉,她想也许自己不该那么神经过敏。她早就在心里原谅了他的疑惑与唐突,只等着对方给自己一个台阶,她想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都已经爱上他了。但“浪子回头”不知是怀疑她冒牌的处女身份还是真怕了对一个正牌的处女负责,总之再也没有“回头”了。最后她顾不得保持矜持,主动给他的QQ留言,但始终没有回音。拨打他的电话,每次都是无法接通。
网络就像海洛因一样让情窦初开的戴遥欲罢不能,此后她还有过一次掏心掏肺的网恋,自称服装设计师的“真爱无悔”信誓旦旦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爱她。两人开始了每周一次的约会,设计师是一个懂得浪漫的男人,每次总能给她意外的惊喜,有时是烛光晚餐,有时是情诗朗诵,有时则是神秘礼物。戴遥第一次感觉到被宠的幸福。一天清晨醒过来后,戴遥依偎在他毛茸茸的胸脯上说:“亲爱的,我们结婚吧!”
“结婚?”设计师愣了一会,终于呵呵地笑起来,身下的床也在咯吱咯吱地笑,在笑声的间隙中他不以为然地说:“亲爱的,我以为你是个成熟的女人。”
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设计师不属于了无激情的婚姻,他只有无数爱着的和爱过的女人。读大学那会儿,为了追求一个女生他曾经自杀过,但得到她后却又转而追求起别的女生来。他习惯的只是不断的追求和征服,是放纵的、不负责任的激情,是也许真心但却绝不长久的爱情。
“知道什么叫爱情吗?”设计师引经据典地教育起戴遥来,“这个词最早诞生于13世纪的欧洲骑士和他们所追求的有夫之妇之间。因此爱情只是一种激情,电光火石般的激情,它注定无法迁延到婚姻的桎梏之中,所以才有那么多曾经爱得要生要死的夫妻纷纷选择离婚。”
24岁的戴遥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无声地流泪。她似乎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那碎片刹那间捅进她的心里,一直痛彻灵魂。
此后,心灰意冷的她开始了放荡不羁的网上生活。她和不同的男孩或者男人甚至老男人约会,尽情地享受着他们虚情假意的恭维和各种礼品。后来她甚至主动要求参加婉儿他们的派对,她的疯狂程度甚至连婉儿都感到吃惊,她可以不用任何安全措施一夜就把所有的男人都灭掉。喜欢看弗洛伊德的婉儿不无担忧地对其他同伴说戴遥身上有一种渴望毁灭的强烈冲动。
此话不久就得到了印证。从2004年秋天开始,戴遥经常莫名其妙地感冒低烧,大腿上还长出一种脓疱,脓疱壁薄如纸,一碰就破,就流水结痂。用药毫无效果,不用时突然就自己好了。一开始她也没太在意,直到艾滋病宣传日那天,一家安全套生产厂家在大街上散发资料,她才突然一个激灵:难道自己得的竟是可怕的艾滋病?这下她再也待不住了,马上跑到疾病控制中心去做了一个检查。结果出来那天,医生表情严肃地让她进里间面谈,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把抢过化验单疯狂地跑了出去。
“当时我想到了死,”戴遥旋转着手中的咖啡杯,用一种曾经沧海的口气慢慢诉说,“我一口气跑到了海里,咸咸的海水漫过我的胸部,一个接一个的海浪灌进我的嘴里,我感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对自己说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眨眼工夫的窒息嘛。但真意识到灭顶之灾的危险时,我突然就怕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岸上跑。”
从那天开始戴遥决定报复男人,正是可恶的男人们用网络泡沫堆积的种种诱惑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无间道”。于是她用各种刺激性的网名频频和不同的男人约会,男人们的轻浮和虚伪越发让她蔑视,她甚至有一种圣女殉道的崇高感。她有意不采取任何防护措施,有时还故意把男人戴的安全套弄破或者假装兴奋用指甲将人家的皮肤划破。一次她碰上一个喜欢玩性虐待游戏的男人,不由分说就将她捆绑在椅子上,变着法子摧残她。她强抑着心头的厌恶,假装兴奋无比地迎合着他,将他的舌头咬得献血淋漓。半年后,她在公交车上邂逅那个男人,只见他瘦骨嶙峋、行将就木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是伟大,让多少女性免除了受其折磨的痛苦。
她拟定了一个计划,一定要在死去之前到全国各地走走,看看这个如此美好又如此丑恶、如此纷繁复杂又如此直奔主题、如此让她留念执迷又如此厌恶憎恨的世界。
每去一个地方之前她就预先勾上一个网友,让他准备食宿。最奇特的是和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躺在西北某小县城的豪华宾馆里歇气时,她随手打开电视收看当地新闻,碰巧看到电视上一个当地官员正在有板有眼发表讲话,她觉得有点眼熟,于是回过头去看看床上的男人,再看看电视上的官员。男人给看得很不自在,嘿嘿地说:“我们长得像,人家都这么说。”她冷冷地说:“是吗?可也太像了吧?”男人有点尴尬,拍着胸脯说:“你大老远来咱这里一趟也不容易,要不是托这网络的福,你大城市小姐也未必看得上我们这种小地方干部。说实话,咱也是图他妈的网恋这么一个新鲜。你是我的第一个网上情人,咱亏不了你,爱吃点啥爱玩点啥你尽管说,反正我这支笔签字还管用。”戴遥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于是咬着牙东敲西敲足足花了那男人四五万块钱才罢休。临走时还假装兴奋地主动要求再来一次,乘机将那男人抓了个遍体鳞伤。从此她对男人就多了更深一层的厌恶,也更加剧了她报复的心理。
一次一个自称老板的男人从西安过来,花言巧语将她哄出来。戴遥说肚子有点饿了,男人甜言蜜语说完事后挑海口最豪华的酒店请她美美吃上一顿。谁知道一番云雨后,他掏出钱包来翻翻拣拣了好半天才选出一张二十块的钞票说要不你自个儿出去吃个宵夜算了,等会儿还有朋友要过来。戴遥一眼就看出他在找借口赶自己走,她嘴上答应着,一边磨磨蹭蹭地穿衣服,一边瞄着男人进了卫生间,立马跳起来提了桌台上的手提电脑就走。急得那男人捂着下身出来大喊“站住站住”,但也只能无可奈何。从那以后,她不仅要从肉体上摧残男人,更要在经济上给予他们沉重打击。可笑的是,那些男人被盗后居然没有一个敢声张。一次和一个江苏过来的男人约会,一番缠绵之后,男人卖弄地说自己还可以再接再厉,她娇嗔地推着对方去洗澡。等男人一进入卫生间,她立马就动手掏他的口袋。正在这时,没提防他迅速从卫生间里冲出来给抓了个现行。她毫不畏惧,手里扬着一本警官证说:“原来是警官啊,怪不得身手这么好!”男人顿时傻了眼,反过来求她千万别吱声,还打发她500块钱。她冷着脸说:“你拿我当鸡啊?”男人没办法,又加了500元,说:“我叫你姑奶奶行吗?你再要我就回不去了。”
我不解地问她:“那天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我甚至连抱都没来得及抱你一下,你怎么就拿到我的钱包了?”
“你忘了分手时我拍你的一掌?我左手拍你分散你的注意力右手就作案了,早在你埋单时我就瞄准了你钱包的位置。”她很优雅地搅动着咖啡杯中的方糖,淡淡地说,“我想既然饶了你一条小命,让你破点财还是应该的。”
我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幸好那天没有坚持带她回酒店,否则完事后我肯定也要像那个西安男人一样赶着她回家,那样一来危险就更大了。我问:“你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不加害于我了?”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那个卖花的小女孩。”她表情有些凄然地说,“其实那几天我心里也很矛盾,我害了一个还在读高一的孩子,他说他还没试过性爱,接着他就从网上给我发过他的下身照片来。我想这样的坏孩子长大了也必定是害群之马,于是就答应和他约会。我把他带到附近的一家视吧,然后脱了衣服裤子说想上你就上吧。他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叫我姐姐。他像是一头饥饿的小狼,拼命吸吮着我的乳房,那时我突然有点于心不忍起来,但最后还是和他做了,只因为他是我碰上的唯一的童男。完事后,他趴在我身上呜呜地哭,说他其实不想这样,他只是因为太孤独。他告诉我两年前他父亲因为经营网站亏损抛下已经下岗的母亲远走高飞了,他的学习成绩其实一直很好但因为家里贫穷所以一直很自卑。听着他的故事我就后悔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异化为毫无人性的禽兽。我给了他两万块钱,他很吃惊地看着我,我说给你读大学用的。但我知道他很可能熬不到读大学的那一天,因为他是个包茎,做爱时弄出了血。”
听着她的故事,我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这会儿肯定想揍我。”她低下头去,继续说,“那几天我第一次如此自责,我开始想我是不是该收手不再制造这样的悲剧。所以在网上一向活跃、来者不拒的我那天在聊天室一直没有吭声,直到你在那里叫嚣着找一夜情,我想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决定把你给做了。但你给那个小女孩钱并让她上学的那些话再次触动了我,因为我自己读初一时有过那样的经历,那时我玩性大,在上学的路上把家里给的15元钱弄丢了,我急得直哭,后来就跑到水库边想投水算了。幸好跑过来一个在河边写生的大学生,他问明情况后二话没说就给了我15块钱。你说10块钱至少可以让那个卖花女孩少挨一顿打,那话深深触动了我,于是犹豫再三之后,我最终决定放你一马。为了给你提个醒不再在外面乱来,所以我还是拿了你的钱包。”
我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在生死的边缘走了一遭,背上直冒冷汗,我说:“你大老远找到长沙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她突然不再出声,默默地喝了好一阵咖啡,这才低低地说:“说来也巧,大前天我动身回老家,在火车站偶尔买了份报纸,居然就看到你写海南富太太俱乐部的那篇文章。我觉得童蒙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一翻看你的钱包,名片上可不就是这个名字嘛。那一刻,我想也许你并不是一个寻花问柳的轻浮男子,你去海南是有着特殊目的的。火车经过长沙时,我突然决定下车来看看你,因为你是这一年多来我唯一放过的男人,我想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我问她:“你已经在这里转悠两天了?”
“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这些。”
我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她叹一口气,说:“没想到最后我居然是和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说这些。在海南的这些年,我有过无数的性伙伴,但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你是记者,我不反对你将我的故事拿去赚取稿费,那对别人多少还有一点警诫意义,不过你要答应我发表时不用我的真实名字,因为我不希望在家乡的平静生活再被打破。”
“你准备回家乡养病?大城市医疗条件还是好一些的。”我好心地劝她。
“养病?我这病还怎么养?”她无力地摇摇头,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我,“我可不想等病入膏肓时在别人的怜悯中死去。”
我知道这时候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默默陪她呆坐了一会,我终于站起来说:“不管怎样,你多保重!”
我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来,我用力握了握,那是一只瘦削而冰冷的小手。
我逃也似的出了“蓝色心情”,一路上心都在怦怦地跳得厉害。
回家后,我用酒精将全身上下擦了又擦,特别是握过戴遥小手的那只右手。换下来的衣服也被我丢在前些年预防“非典”时单位发的84消毒液中浸泡了一夜。尽管所有关于艾滋病的宣传资料上都说这种担心完全是毫无必要的,而且我床头的报纸上还有温家宝总理和艾滋病人握手的照片。这么做的时候,我突然深深理解了戴遥知道自己患病时那一瞬间的心情,那不仅仅是绝望,更是崩溃。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进办公室打开电脑浏览新闻。一条醒目的新闻标题是《少女殉情身坠黄河大桥》。我有一种不祥之感,赶忙看死者照片,尽管面目不清,但我还是一眼就可以断定正是戴遥!而且衣着也与那天在“蓝色心情”时一模一样。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情绪堵在胸口,我好半天喘不过气来。
下班后,我一个人关在房子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转眼又是国庆节了。七天长假对于商家来说无疑是疯狂抢钱的所谓“黄金周”,但对于我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来说,只不过意味着一段可以晨昏颠倒睡觉不用担心迟到的日子而已。到《新家庭报》上班后,死板的打卡制度让一贯懒散的我不堪其苦,有时做梦都在疯狂赶去打卡的路上。
在新房里已是第五个国庆节,想到几年来我还是用同样的方式打发时光不禁有些悲哀。小区喜庆的氛围和邻居家吆五喝六的打牌声越发衬托出我这屋子的冷清,大而空的书房里挂着一幅“黑珍珠”坎贝尔的时装照,性感而张扬,温暖着一个孤独男人的欲望。
记得四年前我刚搬家时费拉不无伤感地说:“童男你就这么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短短的三年时光也让人生出诸多感慨:“感情丰富”的虾米感情上一片荒芜,“年轻有为”的我事业上一事无成,而为人最老实本分的费拉居然蹲在号子里了。生活就是如此的啼笑皆非!
已经有很长一个阶段,我的生活中没再出现什么欣喜,我甚至都没有了再上网泡妞的兴致。这个阶段只有金娜娜经常来找我。上次我们在酒吧一顿豪饮之后,我将醉醺醺的她搬到我住的宾馆,帮她擦拭一番后塞进被子里,我自己也就呼呼大睡起来。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很有些吃惊,问:“我怎么在这里?”
我懒懒地翻过身子,说:“不在这里能在哪里?大街上可多的是流氓色鬼,等的就是你这样的女酒鬼。”
“你没有对我做什么吧?”她有些疑惑。
“拜托!”我一边起身一边喊冤,“我童蒙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会乘人之危好不好!”我心疼的是昨夜那一千多块钱,陪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去疯一次就花那么多钱,我吃饱了撑的这是。
“这么说我是遇上柳下惠了?”她放心地笑起来,“我好像记得柳下惠送过我一束玫瑰花,还说过喜欢我什么的,有没有这回事啊?”
我也笑了:“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酒色财气我可样样都沾。昨晚你之所以得以幸免,一是因为我怕你告我强奸;二是我自己也喝多了有心无力,哈哈!”
“你是个好人,”她看上去认真了,“国庆假期我带你回我老家一趟,给我爸妈看看。”
我大吃一惊,赶忙说国庆要加班哪有时间出去玩。
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别小看我,我爸是个县里的小局长,他一高兴送你一台本田马自达都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