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支杜冷丁打进去,曹倩倩苍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人也终于缓过劲来。我送医生出来,他阴阴地说:“这可不像癌症病人啊!”
我在他手里塞了100元钱,说:“少他妈啰唆。”
看着区区一张钞票,他不肯接,说:“记者也不是这样坑人的吧?连个感冒发烧的上门费都不够。”
“你小子坑的人还少吗?今天算便宜你的了,快滚吧,要不我让卫生局的来收你的上门费。”我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吓唬他。
那医生一肚子不高兴地走了,我返回曹倩倩的房子里,只见她正跪在水池边哭着给“小可怜”喂水:“它死了,它真的死了!小可怜死了,我的情人死了!”
我说:“死了也就死了,不就一条鱼吗?”
“谁说它只是一条鱼!它才是我最忠实的情人!”曹倩倩几乎是在尖叫,“茸儿,可恶的茸儿,是她杀死了小可怜!我一定要为小可怜报仇!”
看着她那副模样,我有点啼笑皆非。真他妈唯女人和金鱼为难养也!
等她终于平静下来时我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当天下午她毒瘾发作,求茸儿给她弄点海洛因。茸儿说没有了必须拿钱去买,曹倩倩说上次不是才给了你三千。茸儿说三千能买多少白粉啊连喂你那个小可怜还不够。曹倩倩终于忍无可忍,说:“你到底有完没完?这个月都榨去四五万了我又不是印钞机!”
“但我也不是你的奴仆,没钱鬼才一天到晚陪着你。” 茸儿也毫不客气,“桂哥说了,没钱你就趁着年轻抓紧卖自己的脸蛋去,有广告就接,你管它什么骗人医院也好,卫生巾厂家也好,壮阳补肾液也好,反正你也不是什么道德楷模,你和甲领导,乙老板,A歌手,B影星的关系早已经满大街都知道了,你还以为自己有多么崇高伟大!”
曹倩倩这才彻底明白自己这两三年来一直都是那个叫桂哥的毒品贩子所控制的销售客户,茸儿就是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销售代表”。她一一回想起和茸儿相识“相爱”的过程,回想起茸儿怎么带她出入各种前卫场所参加各种边缘派对,回想起茸儿有意无意中让她接触海外的种种同志杂志,同时手把手地教她从试服摇头丸开始一直发展到静脉注射。当时正处在对男人失望乃至绝望境地中的曹倩倩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在艺人间流传的所谓新思潮:异性恋者转变为同性恋或者双性恋代表一种灵感、时髦和品位;女人和女人之间才有最深的心灵沟通,男人和女人之间只有一种机械的活塞运动;吸毒是和自己的灵魂交朋友的唯一秘密渠道。
恍然大悟过来的她气得全身发抖,给了茸儿一个耳光。没想到一向温顺的茸儿大发雌威,一把将桌上的鱼缸打倒在地。曹倩倩发疯一般地扑过去,却被茸儿抓着头发倒拖进了卧室。毒瘾发作的曹倩倩全身抽搐,涕泪横流,痛苦不已。茸儿看也不看她一眼,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扬长而去。
听她说完,我不禁也是气愤难当,说:“要不咱们向公安部门举报,狗日的他们这些毒贩子少说也得蹲个十年八年的。”
“那不也毁了我吗?”倩倩流下泪来,说,“我一步步混到今天,这么一场风波就要让我连生存之地都没有。”
我无言以对,人家正是吃准了她这点才如此有恃无恐的。
“当初你怎么就和那个什么茸儿搅上了?”我有点不得其解。
曹倩倩深深地叹了一口,说是那个灵灵介绍的网友。
又是他妈的什么网友!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我本来是来向曹倩倩讨主意的,没想到倒先要为她排忧解难了。她说简直不敢想象以后的生活,此前茸儿是她唯一的毒品供应源,现在她既不想继续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又不敢去戒毒所接受治疗——以她的名气此事肯定很快就成为大报小刊的爆炸性新闻。
最后我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干脆暂时退隐江湖,躲到武汉小鹿那里去,那里的人不一定能认出你来。你就下决心把这毒给戒了,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看看年终近了,报社开始进行这样那样的评选。冯总神神秘秘地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说:“小童你的表现不错,报社准备评你当先进个人。”
换在以前我只知道谦虚地说自己如何如何不敢当之类的话,但几年的江湖经历下来我才知道最好的应对方式是立马发表对领导个人的感恩宣言,于是我一个劲地说感谢冯总栽培,没有冯总高瞻远瞩的决策指导,哪有我的这些小小成绩啊。
这话果然让冯总很受用,又呵呵地表扬了我几句,然后才淡淡地说:“你的几篇报道是不错,可是经济创收上还是需要努力,不说广告任务,你连报社分给你的发行数字都没有完成啊,到时其他同志可能会有说法。我看你是不是最近出去活动活动,对于报纸来说,广告和发行才是生存的根本嘛!再说一个好记者也不能只盯着新闻,还得综合发挥全面拓展,这对你和对报社都是有益的。”
我心里骂道:编辑记者也抓发行广告,那养发行部广告部的人干吗啊?
我嘴里答应着,就往外走。冯总在我身后淡淡地说:“上次与你合作采写富太太俱乐部的那个女记者不错啊,要不你去他们单位考察考察将她挖过来算了!”
我说:“我正准备给您推荐哩!”心里却想,这个女人厉害啊,怎么直接和冯总接上头了?
出了门我给小茗打电话:“恭喜恭喜,冯总让我调查你!”
“调查个屁啊!”小茗打着哈哈挖苦我,“我看你压根就不欢迎我过来,所以还是待在杂志社混饭吃算了。”
我直纳闷,这个小狐狸耍的什么花招啊。先前口口声声要摆脱死三八雨烟杨柳的压迫,这会儿却又不愿跳出“火坑”了,女人真他妈的像变色龙一样难以捉摸,怪不得古人说什么“女人的心天上的云”。
正纳闷着,电话响了,是先前在《白领丽人》杂志社的同事,大胡子美编区平平。他笑呵呵地问童男大主任最近在哪泡妞。
我说还泡妞现在就是妞泡我我都没劲了。这么说的时候,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波涛汹涌的金娜娜。记得第一次和她做爱时,我要戴套她还愤然不悦,质问我是不是信不过她。我说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安全第一享乐第二,她就嘤嘤地哭起来说我嫌弃她有过既往经历。我说我嫌弃谁啊我自己的既往经历比你丰富多彩去了。她就破涕为笑疯狂地搂抱我,在我激情蓬勃的当下她拼命揪住我的头发让我说爱她爱她只爱她。一开始我还觉得很刺激,但如是几次之后我就腻烦了,说你能不能不拿我当仇人整。她说那样死死地揪着才能让她有安全感。一夜下来让她这样揪几次我很是不爽,慢慢我就生出了厌倦心理。
区平平爽朗地大笑:“不会吧?哥们儿性无能了怎么的?三十来岁可正是奔腾时代,莫非提前就松下和微软了?”
“性无能倒不是,咱是爱无能。”这么说着的时候,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好久没有对哪个女人动心过了,读大学那会老是被班上同学笑为有贼心无贼胆,我现在可是贼心也有了,贼胆也有了,就是不知道那个贼跑到哪里去了。以前一个人待着时不捧读一本《纯粹理性批判》或者《中国菜谱大全》根本就无法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打发走,现在倒好,脑袋刚一挨着枕头就进入了梦乡,而且连做梦也很少出现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画面了。我这才相信柳下惠那样的傻瓜不是什么神话人物。
区胡子约我在“蓝色心情”咖啡馆见面。一见面他就递过来一张名片:辉煌楚都文化传播公司总经理。
我打着哈哈:“几天不见就肿了啊?怪不得说现在随便什么人叫总都不会错。”
“呵呵,你老弟又不是不知道,在他妈金鳖那里不好混啊。”他给我递过来一支软中华,“你走后那个玩网络的什么雨烟杨柳神气得,对了,现在给换成骚狐狸小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金鳖说换人就换人了,有说是上面领导打招呼的,也有说是雨烟杨柳那人自己拎不清让金鳖发现了什么。和这些娘们打交道就是他妈的窝囊,我们这些大男人一天到晚倒像是给她们儿耍威风的小跟班,你说气人不气人?所以老子还是趁早出来自己混算了。”
我吃了一惊:这个小茗不简单啊!我只知道区胡子此前一直窝着气巴巴地盼着混个主任副主任的当当,没想到最终取代雨烟杨柳的居然是这个不动声色的小妮子!与此同时她还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去报社。真是世事如棋着着新啊!
“好在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区胡子一边打开随身带的公文包,往我面前铺他公司的宣传资料,一边解释说,“兄弟我这些年业余帮着做做设计,多少也算明白了些套路,现在的图书出版什么的,说穿了其实就是一个道理:越没文化越可以赚文化的钱,呵呵。”
我跟着哈哈大笑:“这么说你是认准了我没文化,所以找我来一起赚钱发大财。”
随手翻了翻他公司的资料,我这才晓得原来地摊上、火车上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社会纪实、法制报道、言情小说很大一部分就是区胡子这个公司做的。我说:“你深藏不露啊,这么大一个老板居然甘心在老金那里做个小编辑,呵呵!”
区胡子也不和我客套,单刀直入地说希望我加盟他的公司帮着一起做点事业:“共事两年我看出来了,你不比金鳖,是个做事业的人。”这家伙先前无论人前人后对金总编一口一个“金老板”,现在则是一口一个“金鳖”。
我说我事情都做不了还他妈的事业,报社分给我几十份报纸的发行任务还悬着。区胡子一听,大包大揽地说:“这算个卵大的事啊,老兄我一个人就帮你订了,我叫公司财务明天就打钱到你们报社的账上。”
我说:“你还真抖起老板的派头来了啊!”
区胡子呵呵地笑,这才说出实话:他让我以海南“富太太俱乐部”一事为底本写一本洋洋洒洒的“长篇纪实”,标题他都给想好了,《贱卖的青春——我在伺候富太太的日子里》。
我哑然失笑:“你鼻子还蛮灵的嘛!”
“你老兄那篇文章全世界都在传播,我又不是聋子瞎子。”区胡子递过来一支烟,“好题材就要先下手为强,迟一天分文不值。”
我摇摇手,拒绝了他的烟,这才留心到他抽的居然是200元一包的“和天下”,我靠,这一支烟就要10块钱呢,想起我失业那会儿连两块的公交车都不舍得坐只敢坐那种一块的,不觉生出无限感慨。突然,我想到黑格尔那事正需要钱,便说:“好吧,不过我现在急需钱,报纸不要你订了,你付我10万块钱吧。”
“狮子大开口啊,你?”区胡子呵呵地说,“咱们兄弟我也不说什么千字五十六十的稿费标准,一口价,五万块买断!”
我把咖啡杯往桌子上一蹾:“谁也别啰唆了,八万!”
区胡子摇摇头,很无奈地叹口气,说:“好吧好吧,谁叫你是咱领导呢!不过你无论如何给我一个月拿出来,到时可别怪我只认合同不认人啊!”
我打个响指,说:“没问题。”
拿了区胡子预支的两万元支票我立马打电话给虾米,我说你来一趟交代你一个事情做。
半小时后,虾米嘴里嚼着槟榔来到了我的门口。我把区胡子的意思跟他说了,同时拿出在海南弄的那些采访资料,说:“咱们也别说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为朋友熬夜编几个故事总是可以的,我一个人无论如何赶不出来。”
虾米苦着脸,说:“你总得给我讲讲在那边的见闻我才有点感性认识啊!”
我大致给他讲了那几天的经历。虾米一边指责我“见色不掠三分罪”,一边翻看我的文章照片等资料,突然他被其中的一篇文章吸引住了:“哥们儿你有这个女孩的照片吗?”
我探头一看,见正是写戴遥的那篇文章,便答道:“有啊,说来好险啊,那天差点就和她零距离接触了,想着心里就直冒汗。”
虾米不发一声,只顾看照片,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我调侃他:“你还蛮怜香惜玉的嘛!”
他发出干涩的笑声,说:“是挺可惜的,好秀气的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