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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淇河鲫鱼领我寻根

中国诗歌学会在河南鹤壁市创办一个叫作“诗人之家”的创作基地,我有幸受邀参加剪彩仪式。一阵鞭炮与掌声之后,又摆上几十桌酒席,真够隆重的。我跟负责接待的一位当地政府官员开玩笑:瞧这气氛,有点像举办婚礼!他劝我把杯中酒干了,又特意挟了一条烤鲫鱼给我:你可一定要尝一尝,这是淇河鲫鱼,“鹤壁三宝”之一。每个地方都会有几道拿手好菜,看来这喷香的烧烤鲫鱼是鹤壁饮食文化的代表作,我赶紧调动起全部的味蕾仔细品尝。不仅如此,还要调动起更多的想象……

鲫鱼经过上好的木炭烤制,肉香中还掺杂淡淡的松香味。鳞甲、鱼鳍、骨刺,都烤得酥脆,尽可放心地咀嚼。就其本身的滋味而言,并不见得比别处的鲫鱼高明到哪里;仅仅因为它是生长在淇河里的,就足以使我这样喜欢附庸风雅的食客产生非同寻常的激动与联想。要知道,淇河,可是一条充满诗意的河哟。

正如同样是吃鲤鱼,虽然河塘湖泊里都有,但最上乘的要数黄河鲤鱼。仿佛黄河鲤鱼才是真正的贵族:毕竟,它具备跳龙门(黄河流经山西的那一段)的资格。附着在黄河鲤鱼身上的神话故事、民间传说,使它超凡脱俗。淇河鲫鱼,必然也是沾了淇河的光。

淇河,古称淇水,发源于山西省陵川县方脑岭棋子山,流经河南省辉县、林州、鹤壁市的淇滨区、淇县至浚县淇门村以西的新小河口注入卫河。原为黄河支流,属黄河水系。“古淇河并非在今新小河口处注入卫河,而是继续南流至浚县申店(古宿胥口处),折向东北流,经浚县官庄后,流经同山、白祀山、枉人山之东,至浚县瓮城(雍榆城遗址)及蒋村(顿丘县故城遗址),再往前行注入古黄河,这段古河道古称‘白沟’,又称淇河下游故道或‘宿胥故渎’。古淇河在今鹤壁市域内呈U形遍及整个市域。公元前494年,即晋定公18年,因黄河改道,淇河南注。东汉汉献帝建安9年(公元204年)曹操率军北进邺城、冀州,进而远征乌桓,为通粮道遏淇水入白沟(今卫河),使淇河从淇门、枋城改道北流,成为卫河支流。”(李福州语)

淇河之伟大,不仅仅在于它源出太行山脉,流经若干个省市,穿越中原大地,仅鹤壁市境内的淇河两岸就有殷商四代帝都朝歌、西周康叔卫国都城朝歌和战国时期七雄之一的赵国早期国都中牟等一系列遗址;还在于它是一条从《诗经》里流过的河。《诗经》收录西周至春秋中叶诗歌305首,其中的邶风、鄘风、卫风均为卫地诗歌,也合称卫风,共39首,描写淇河及淇河流域自然风光或人类生活。淇河(“淇”字)在《诗经》中出现的次数,仅次于黄河(“河”字)。可见淇河除了滋养沿岸的世代居民之外,还滋养《诗经》,以及无数的读者。

我孤陋寡闻,说实话,以前都不知道河南还有个鹤壁市,这次前来,感到很冒昧。但我早就听说过淇河了。年少时读《诗经》,读到许穆夫人怀念祖国的《泉水》:“毖彼泉水,亦流于淇。有怀于卫,靡日不思。”她还有一首《竹竿》,也表达同样的情绪:“淇水滺滺,桧楫松舟。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淇河在我心目中也就成为一条多愁善感的河流。它默默承担了太多的相聚与离别,譬如《桑中》所描写的:“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这条古老的河流对于我并不陌生,仅仅一纸之隔。我甚至了解河岸除了有桑树外,还覆盖着竹林。这是《淇奥》一诗告诉我的:“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本以为这条遥远的河流,只能流淌在梦中,想不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来到它的身边。没有任何预告,也没有任何预感。全靠餐桌上的一尾鲫鱼,提醒着我:淇河,离我已经很近、很近。这尾鲫鱼,曾在淇河的波浪中游动。而淇河,在《诗经》的字里行间游动。所以,也可以说,这尾淇河鲫鱼,是从《诗经》里向我游来的。我从它身上闻到淇河的气息,《诗经》的气息,桑椹和竹叶的气息,泥土、水草乃至纸张的气息……这一切已远远超过了它本身的滋味。它已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信物,证明着我超越时空的情感。

难怪要在鹤壁建立“诗人之家”呢。流经鹤壁的淇河,是一条诗河、史河、文化河。一尾淇河鲫鱼领我寻根。作为一个当代诗人,我也想变成鱼,去淇河游泳,去《诗经》里游泳。《诗经》永远是我的上游。

饭后,我丢下碗筷,想寻找纸笔。

我迫不及待地请当地的朋友,带我去踏访淇河。当那条清澈、安祥的河流呈现在眼前,太像一个梦境。我下意识地成为一位年轻的古人,进入一个遥远的时代,却不无还乡般的亲切感。遇见堤岸上的垂钓者,我会浮想联翩;他究竟在钓鱼呢,还是在钓诗?许穆夫人的《竹竿》,第一句即是:“籊籊竹竿,以钓于淇?岂不尔思?远莫致之。”淇河鲫鱼,在那时候,恐怕就是脍炙人口的美味了。

我在鹤壁几天,品尝到诸多当地特色食品,偏偏只记住了一道烤鲫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