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十里洋场的上海,黑沉沉的。
孩子们一个个都入睡了,任锐独自坐在屋子里,想着被关在军法处的丈夫,怎么也睡不着。
“咚咚咚……”大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任锐机警地躲在门后听着,判断来人是在用枪托敲击房门,因为那声音很沉、很重。
上海弄堂人家的木门,怎经得起这样的重击,一群人很快就将门砸开冲了进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要干什么?”任锐挡住来人。
那群人将她推到一边,大声吼道:“我们奉上峰命令前来搜查。”
大一点的孩子被闹声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坐在床上看着那群端着步枪冲进屋里来的人。
任锐怕吓着孩子,就跑过去,将醒了的孩子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最小的女儿新世还躺在小被子里呼呼大睡,旁边放着为她准备的大量尿片,将她的脸挡在了里面。她是孙炳文和任锐到了广州后生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久,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这群士兵搜了半天没有搜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这时,一个士兵挥起手中的刺刀,朝着小新世睡着的小床刺去,对任锐大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还未等任锐回答,刺刀已将挡在床前的一大堆尿片挑起。
任锐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只差一点点那把寒光闪闪的刺刀就可能透过那堆尿片刺到自己的女儿。
任锐冲过去,一下子抱起小女儿。
小新世被惊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
婴儿凄凉的哭声透过夜色,从这间小屋里飘了出去,飘向上海布满血腥的长街……
任锐万万没有想到,正当武汉的国民政府准备通过各种关系营救孙炳文时,却传来了他牺牲的消息。
任锐此时如五雷轰顶,肝胆俱裂,可是她不敢哭,不能哭,更不敢将这个噩耗告诉孩子们。她只能将泪水强咽进肚子里,呆呆地坐在家里,看着一群幼小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任锐只得自己去向军法处要丈夫的遗体,可是军法处却说无法找到。
任锐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作为妻子,她的心在流血,人死了,却连尸骨都不留下,这也太残忍了啊!
朱德此时远在南昌,正准备率军官教导团赴赣东地区执行任务。这天他刚走进办公室,秘书送来一封急电,朱德一看脸色大变。
他面对窗外,大呼一声:“苍天啊,他才四十二岁呀——”接着,一下子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不但惊动了秘书和警卫员,同时也惊动了整个教导团。大家不知道他们所敬重的这位久经沙场的长官,这位见过多少横尸卧血的铁汉子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军官团的官兵们聚集到朱德的窗前。
哭毕,朱德打开窗户,对窗外所有的官兵们高声说道:“北伐军的将士们,我同生死共患难的革命同志孙炳文在上海被蒋介石杀害了,我为失去了这位肝胆相照的同志而难过,也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失去了这样一位济世之才而痛哭。我们要团结起来,向背叛革命的蒋介石讨还血债!”
教导团的不少军官都曾进过黄埔军校,大都与孙炳文相识,很多人都曾听过孙炳文的训导,听了朱德的讲话之后,同样感到震惊。
官兵们在窗外振臂高呼:“向蒋介石讨还血债!”“将北伐进行到底!”……
现在,朱德最担心的是孙炳文的夫人任锐和他留下的那些儿女,他们现在如何?是不是一切平安?他们未来的生活怎么办?孩子们的教育与成长将由谁来负责?
想着想着,朱德心中的悲愤难以抑制,挚友家人的一切让他牵挂不止,于是挥笔写下一封书信,让秘书火速邮往任锐和孩子们的住处。
朱德在信中写道:
炜坤:
鉴闻浚明凶耗传来,吾脑皆裂,顿失知觉。死者已矣,我辈责任更加。德本日出发抚州,誓与此贼辈战,取得蒋逆头,以报浚明。于上海经过情形如何及前后材料汇集成书,以示同志,而发其未竟之志。近来经济情形,是否可以暂维持,均祈示知。此间工作忙极。此祝努力节哀,留此身体,除此贼辈。
朱德
五月十号
来信交南昌河东会馆十六号
这封信字字咬牙,句句悲愤,不难看出朱德写信时的心情是何等的难过,多么的悲痛。
收到朱德的信,任锐十分感激。可朱德此时军务在身,无法顾及她们母子。好在不久长子宁世被军法处放了出来,这样任锐身边总算有了一个帮手。
可是,五个儿女,一个妇道人家,一个弱女子,既要照顾孩子,又要从事革命工作,任锐感到非常吃力。她便找到孙炳文在京师大学堂时的同学黄志烜,托他代为抚养最小的女儿。
黄志烜是个血气方刚之人,好侠义,与孙炳文是好朋友。他从任锐手中接过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说道:“你放心吧,有我们一家人吃的,就有这个孩子吃的,我一定将她抚养成人,让她继承父亲的?遗志。”
为了防止敌人的迫害,黄志烜希望给这个孩子改个名字。
任锐表示同意:“不过,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黄志烜说:“这孩子不是在广东生的吗,那就叫她黄粤生吧。”
据有关资料记载:黄志烜先生为人正直,极富正义感。他不顾沾上“通匪”的罪名,曾为搭救被捕的共产党员而奔走,甚至不惜动用自己仅有的金条去上下打点,直到被捕的同志获释。后来经济不宽裕时,他让粤生上学读书,而让自己亲生的儿子辍学在家。
这天任锐回到家里,孙维世一看抱着妹妹出门的妈妈空着两只手,就问妹妹哪去了?为什么没将抱出去的妹妹抱回来?
任锐不便告诉孙维世,就对她说妹妹暂时放在一个熟人家里了。
孙维世这下可不依了,拉着妈妈的手,叫着要去将妹妹抱回来。
平时温和的妈妈这时却对她发了脾气,说是将妹妹放在什么地方那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过问。
孙维世一听急了,便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任锐只好拿来一把量布用的尺子,对她威胁道:“你起不起来?再不起来我就用尺子打屁股了。”
孙维世虽然年幼却不吃这套,就是不肯站起来,仍然在地上哭着向妈妈要妹妹:“妈妈,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任锐敲着尺子说:“小小年纪就这么个倔脾气,连打都不怕了!”
男孩子们听到孙维世的哭声,也从屋子里跑出来,跟着一起要妹妹。
这一下,任锐的心碎了,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抱起地上的孙维世,将孩子们都搂在自己的怀里,跟孩子们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