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福保主要职业是悬壶的医生,但却因热衷于社会文化事业,也被图书馆界认为是上海藏书家。他的一生与图书馆的事业,就是一编书;二藏书;三捐书。
将藏书楼书目手抄一册,以备将来尽购之
丁福保的童年读书生活,也是如同20世纪初、即清末诞生的那些文人名人,在家读《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或是看《水浒》、《三国》等闲书。他自称《三国演义》是一部启蒙读本,“十二岁阅读演义三国志约一年,文理之进步极速”。
1896年,丁福保二十二岁,进入了家乡江苏无锡邻近的江阴南菁书院。江阴南菁书院,在当时堪称是冠盖满誉江南,良师咸集,尽东南之美。丁福保受教于王先谦,精研《尔雅》与《说文解字》,随华蘅芳学算学,还有黄以周、张文虎、缪荃孙等国家级学者,其中缪荃孙更是以目录学见长于世,这些都为他后来在牢固国学基础上,得以编制书目、出版类书、辞典奠定了建构和软件。但对丁福保另一终生难忘的收获,还是在南菁书院藏书楼广泛读书,读了他前所未见的书。当时,他还将藏书楼的书目手抄一册,“而私自祝日:他日果能处境稍裕,必照此书目尽购之”。若干年后,他不但按南菁书院的藏书目录收藏了图书,且远远超过了它。
南菁书院藏书楼的多次涉猎,也使丁福保积累知识,而更多的是读书方法。开始他踌躇满志,下定决心要把藏书全部读完,但在实践中才逐渐清楚:读书无止境,要求什么都读过,办不到,“然天下书,老死读不能遍”。如能做到博学,要讲究方法,要选择必须要读的书常读、精读。他说:“博之为道将如何?日:在得其要而已。余适得最要之书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汉学师承记》、《书目答问》、《困学纪闻》、《日知录》、《十驾斋养心录》、《癸已存稿》、《读书杂志》、《十七史商榷》、《二十二史考异》,凡十二种,拟通体圈点一过,以充扩知识。”(《畴隐居士七十自叙》)此中多有将书目、提要列入,足见早在青年时期的丁福保,就懂得目录学的功能了。
1900年,丁福保编制了《算学书目提要》。这本自然基础学科目录,是20世纪采用新式编制出版的第一本书目。
良好的开始。丁福保在翌年以优异成绩考取了上海东文学堂,这是盛宣怀仿照欧美学校所开办的;他在学堂里学习医学、化学等学科,也读日语。丁福保三十六岁那年,盛宣怀,派他考察日本医学,他趁机跑了上野公园帝国图书馆等处。日本图书馆是以欧美图书馆为蓝本的,丁福保对它颇有兴趣,“故于调查医药、养育院外;亦尝留意及之”。他将日本的图书馆分为三种模式,一是官立如上野帝国图书馆;一是市立,如日比谷图书馆;一是私立,如博文馆主所立的图书馆,每到一处,就登楼参观,索取规章,还在帝国图书馆翻阅书目卡片读了抄本《栎窗类抄》,“内载医事甚详”。能应用书本所附索引,这或许与他后来编书要附索引不无影响吧!
1909年,丁福保赴江宁(江苏南京)两江总督衙门参加医科特试,获得最优秀开业证书,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两栖职业,即开门悬壶做医生,闭户编辑图书。
丁福保一生编了多种丛书。开始经他编印的,是自己著译的医学书籍《看护学》、《化学实验新本草》等85种,定为《丁氏医学丛书》,为此他凭借既有的目录学知识,为“丛书”编撰了《丁氏医学丛书提要》作为附册,提纲挈领。有了书目提要,使这部旧中国规模宏大的医学丛书,便于查找,按图索骥。这在丁福保所编纂的大型丛书都有这个特点。
丁福保也编过《佛学大辞典》十六卷。但他尤为醉心的却是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为它详作疏证。
早在1896年,丁福保就开始为编集《说文解字诂林》作千里行,行行三十余年,终于在1930年推出正编;1933年推出补遗。这是一部搜集有诸家撰述达182种、一千零三十六卷、共7600余页的巨著。它也曾轰动学界,学者专家多认为此乃图书馆藏书之福音。如马叙伦说:“图书馆既可备参考之资,而私家治说文者得此书,亦便于寻检。”吴稚晖也说:“如国内藏书家而无此书,则藏书不克称完备;图书馆而无此书,则为图书馆大大缺点。”他还称赞所附索引,“又据诂林所编索引,俗检得任何一字,以十秒钟可以立得”。他为了编辑这部书,确是不惜功本和精力,向图书馆借用,与作坊购置,使用自己有关文字学藏书,堪称集古今说文大成者。尔后,他又编辑了《说文钥正续篇》和《文选类诂》等两部书。
1938年,丁福保编辑《古钱大辞典》十二册和拾遗,还编辑《全上古三代两周秦汉六朝文》、《秦汉两晋南北朝诗》等多卷巨著。
丁福保相当注重索引学在图书中的使用,尤其是专业工具书中的功能,凡所经办、编辑的图书,都分别附有详细的各种索引。
旧中国,能够编辑几十万文字的书已经不错,而丁福保却能在半个世纪里,以一人之功力,先后编辑了医学、语言文字、文学和考古等共达几千万字的各种巨著,此中的奥秘何在呢?他是如何整理、校勘和编辑?丁福保于图书馆版本学素有造诣,而尤精诣于索引学,他凭借在十里洋场做地产买卖所积的雄厚资金,用来采购大量善本和相关图书,雇用专业人员分工剪贴、分类、编目。据郑逸梅告,当时丁福保很有钱,他高价雇用人才,有次两个大学教授闲着无事,丁福保说,我付工资,你们来吧。他自己就像作战的主帅,只是选定题目界定搜集范围、计划方案和审定初稿。他命门生周云青自《四部书目总录》网罗古今著作合为一编,有备学者研深入微之用,又要雇员编制完整、可行性强的图书索引,然后按图索骥,定时定量。从而保证了质量和进度,使各种成品得以预期问世。
欢迎名家为藏书写题跋和眉批
丁福保是藏书家。
丁福保于1915年始买书颇多,自序藏书书目,几年之间,就积有书籍几十万册,其中古籍为十五六卷。此后虽屡次捐书赠与图书馆或个人,“大宗书籍捐入各图书馆外,又以各书送与友,仅留少数而已”,“余室中亦尚留《十三经注疏》、正续《学海经解》及二十四史等书。尚有十五六万卷,成一小图书馆,皆不可少之书也”。1924年,他有诗《题五十岁小影》:“藏书十万又三千,笑侯傲王别有天”,即记其事。30年代初,他筑室家居贴邻,取名“诂林精舍”;诂林精舍通常保持十五六万册图书。这个数字也远远超过当年他在南菁书院所抄的书目。而且就所藏善本,更为南菁书院所难望其项背,如宋刻唐末女道士鱼玄机诗集、宋末蟋蟀宰相贾似道雕刻的《柳河东集》。这些书,经他过目,认真鉴定,都进入“诂林精舍”。丁福保也经常为此自慰,针对当时书贾多有以假充真,有些藏书家以高价购进假善本,“于收藏家求真能识书者,十名中不能得一二人也”。由此他度藏的善本,很少有上当受骗购进的。
丁福保与一般藏书家不同。他将诂林精舍打开,以热情态势迎接社会文化知名人士登门入室鉴赏自己珍藏的秘本、善本,可以说是来者不拒。郑逸梅生前曾与我说,丁福保是很聪明的,他与鉴赏者事先有“约法三章”,凡过目者,务须在所阅书卷前后扉页书写续后题跋,也欢迎在书的天地题写眉批;这样,那些书经名家审批后,锦上添花,相得益彰,更见有文化含金量了。
丁福保也将藏书提供社会活动。抗战初期,他参加陈望道主办的文字改革图书展览,提供自己住舍作为展览场所,也拿出有关图书作为展品。
“他日被人卖,不如一概送人”
丁福保藏书的最终目的是捐书。
也许他钻研过佛经轮回说。他说:“他日被人卖,不如一概送人。”还说,“收藏书目的,是捐给公众阅读的图书馆”。他曾多次将收藏的大宗藏书,赠与家乡无锡和上海的图书馆、学校。
1919年,他以大宗书籍捐与无锡县立图书馆及俟实学堂图书馆;1921年,丁福保又以二万二千卷书赠与无锡第一小学,此书后该校图书馆全部藏书的十分之七。由是小学校长朱锐澄送与丁福保一册该校图书馆藏书目录,并在目录里作跋称:“盖创议恢复本校藏书楼旧观者,仲祐占丁先生,而捐书至十之七以上者,也丁先生其人如,虽谓之丁氏图书馆,无愧也。”他见后,大为感动,说:“余所捐各书,种类虽多,皆非善本,读朱君跋语,益觉汗颜。”第二年,丁又向小学捐款大宗图书,内有《读书斋丛书》、《士礼居丛书》等稀有图书。
丁福保还几次向上海市图书馆捐献图书,以藏书万卷给上海福幼院,开办南市民众图书馆;1948年出版的《上海图书馆馆刊》就记录有丁福保赠送的一批线装古书。当时震旦大学因他捐书五万余卷,设立了“丁氏文库”。他捐书与图书馆有三个条件。即保持完整,不得变卖,给人读用。
1952年,七十八岁的丁福保在上海逝世。
(上海社会科学院盛巽昌)
链接丁福保先后所辑书可分四大部分:医学丛书、文学丛书、进德丛书、佛学丛书。
余思为什么不少学术专著附录都有索引(人名、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