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话既出口,气氛顿时尴尬万分。三人不发一言地僵持着,唯有胸膛里的心跳声清晰可辨。斜阳将古木的影子拖入湖中,粼粼荡起黛青色的波光,似也悄然守候着这湾沉默。
突然,“绾绾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自半坡上远远传来。
我愣愣地转过身,只见到果子如一团白色的雪球,从山坡上连跑带滚地向我奔来。到近处时,凌空一跃,扑在了我的肩上。
我被他扑得向后一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果子,怎么了?”
“绾绾姐姐!红衣姐姐和红毛哥哥打起来啦!”果子毛茸茸的脑袋在我脖子上蹭来蹭去,让我有些不能适从。
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白慕,将他交托给青缇,才放心地抱着果子,急急往山上赶。
尘月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捆住她的长鞭,此刻鬓发散乱,绛色的唇边勾着一弯笑,负手立在马车前,明丽动人得很。
相比之下,凤凰的境况就有些凄惨。他重伤初愈后不要命地去烧院子,动用了本命真火,伤了元气,本应该好好疗养。谁知此刻不知又发了什么疯,竟又强行施法。白慕之前还给他的一成妖力早就被他耗得所剩无几,这几日又恢复不了多少,自然难以支撑。
我匆匆赶到时,凤凰死死抵剑撑住身体,嘴角一抹殷红的血迹衬着苍白如纸的脸色醒目万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却仍嘴硬道:“大爷我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不会随你走的!”
真是不让人省心!
“哼。”尘月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凶光,手中的长鞭如蛟龙之尾般横扫出去,直刺凤凰心口。
不好!我立马扔下果子,瞬移到凤凰身前,再催动风雷诀,将长鞭的凌厉攻势挡回去。可惜我中途插手,已错过了最佳时机,鞭尾甩出的凌厉妖气刺破风雷诀的屏障,在我的手腕上划开一道半深不浅的口子,鲜血顿时沿着手背淌了下来。
尘月却还未停手,赤色长鞭在空中留下道道嫣红的虚影,自四面八方袭来。
我抵挡得吃力,又想分出心来劝上几句,更加难以接下尘月的攻势,不一会儿便作颓势。节节败退时,半空中却突然降下一道剑光,剑气寒冷而锋利,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直直向尘月攻去。白慕将持剑的右手负在背后,左手执起我尚在流血的手腕,笑道:“可惜她的鞭子倒没有喂毒。”
真是胡闹!我羞愤交加,只能忿然抽回手,目光仍紧紧盯着尘月的一举一动。
另一头,尘月见势不妙,立即转攻为受,持鞭在半空中一画,用妖力凝成屏障,挡下了大半剑气,却仍受到了几分余波,闷哼了一声。
我得以喘息,便面对着尘月,肃然道:“尘月族长,你如此强人所难,恐怕净炎宁死也不会跟你走,何不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尘月收回长鞭,紧紧盯着我:“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这位赤狐族的族长修为了得,脾气又霸道至极,性子却单纯得很。
我见她已有松动,便微笑道:“你们二位的事,旁人自然不能妄言。只是小仙才疏学浅,却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得了,不要和我扯这些没用的。”尘月打断了我,挥鞭指向凤凰,“净炎,你究竟要怎样才肯跟我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凤凰。他单膝半跪,额头被冷汗打湿,估摸着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哼哼唧唧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尘月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千里迢迢追来,显然是势在必得。凤凰也不知犯了什么病,早时不拒绝,惹得人家姑娘如此穷追猛打,才知晓后悔。
我与尘月等他的下文等了许久,却只等到凤凰的身影在薄暮冥冥中幽幽地一晃,便栽了下去。
这死凤凰,竟然在这种时候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晕出了问题。
先前还恨不得把凤凰剥皮抽筋的尘月突然之间心急如焚地冲上前来,忧心忡忡地揽着凤凰的肩膀将他扶起来,狠狠摇了几回:“净炎,净炎!”
我有些看不下去,善意地提醒道:“他不过是元气受损,晕了过去,你再摇也是没用的。”
尘月二话不说坐到了凤凰身后,霎时间赤红色的妖气在空中弥漫,渐渐融入凤凰体内,却都被驱散了开来。
以灵力替人疗伤偏偏一项细致活。凤凰的身体如今是最脆弱的时候,尘月磅礴的妖力突然输入他体内,不把他的筋脉震断就已经是万幸,遑论疗伤。
我赶紧加以阻止,道:“尘月族长,你还是将凤凰搬回马车上去。他这个伤,需得静养,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我本是好心,哪知却给凤凰招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尘月知晓白慕与凤凰是宿敌,凤凰又在白慕身边落下了这一身伤,还被封了妖力,自然以为是我们打伤了凤凰,不能放心将凤凰交给我们看顾。另一头,白慕又势必不愿轻易放虎归山。一来二去,尘月便不顾我的阻拦,硬是留了下来。
我原本安慰着自己,尘月虽性格暴躁些,好在对凤凰是一片真心,有她照顾凤凰,我也好省些功夫。
谁知不过短短两天,凤凰便已被摇晕三回,被打昏两回,被逼婚无数回。难怪他再也没有睁开双眼的勇气,就这样一路半死不活地睡了下来。
我十分同情凤凰,也十分羡慕他。
因为自重新上路之后,车内的气氛便十分诡异。
尘月整日整夜地趴在凤凰身边,生怕错过了在第一时间把醒来的凤凰敲晕的机会,一言不发地守护着。果子好几次拽着她的衣服想和她聊天,都被残忍地无视。
果子十分闷闷不乐,便也不再吭声。
于是我便只能在这该死的沉默里打坐冥想,偶尔耐不住无聊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白慕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不过是静静瞥过我一眼,便比幽冥司十八酷刑还教人难受。
这真真是要命。
原本明明是他骗了我一回,可我心下有愧,怒气早已不知散去了哪里。倒是十分感慨他为了抛砖引玉,竟能对自己下这等狠手。
再则,我与他相识不过数十天,自认自己从未有幸对他动过什么心思,他却如此相待,实在教我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我已明确拒绝,他却毫不避讳,让我连连叫苦。
文曲师父说,他们太微垣里头的神仙都自视甚高,恃才傲物,绝不平白与外人打交道,更遑论轻易交心。敢情都是骗我玩的?!
何况****此物,我已有三万年没有碰过,以为此生与这两个字再无瓜葛,便也就能没心没肺地嘲笑着银翘的痴心不二,能心如古井地旁观着尘月的情深似海。哪知自己被搅和进来,依旧是麻烦事一桩。
苦思冥想中,马车却突然缓缓地停下了。
“青缇,怎么回事?”我向外探了一探。
尘月却突然警觉地回过头,脸上一改守着凤凰时的娇柔,换上了一张冷厉面相,狂暴的气息突然自她身上蔓延开来。
白慕依旧风云不改,却也微微挪了身形,向外走去。
我满腹疑惑地撩开车帘,不禁被吓了一跳。荒无人烟的山道之上,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夜幕之中,映出了马车周围的满地狐尸。赤红的狐身在月光的冷照下泛着幽幽血光,映出身下大滩尚未凝结的鲜血。大片惨死的赤狐填满了山道,几乎将路封死。
青缇正欲回答,见尘月与白慕二人已下车查探,便只恭顺地立在一旁,不再说话。我跟在白慕身后想下车打探,却被他回身拦住:“别动。”
我张口想要分辩,他却已放下锦帘,隔绝了我的视线。
唯有青缇的声音传了进来:“尘月族长,这些可是赤狐族的族人?如此大规模的屠灭,不像是路上遭遇所致,倒像是有人特地来寻仇。赤狐族可是惹上了什么人?”
一直睡得不省人事的凤凰突然坐起身来,问我道:“尘月惹上了麻烦?”
这只凤凰,原来一直都在装死。我盘着手,斜睨他一眼:“又开始关心了?我说你啊,银翘待你这么掏心掏肺,你却毫无所知,直到她堕入轮回了,你才知道满世界地找她。如今尘月守了你这么多天,也没见你有何动容,怎么人家一有麻烦,你又如此在意?”
我瞟了他一眼,总结道:“真不知该说你多情还是无情。偏偏又惹了一筐子桃花。”
凤凰摆出一张“懒得理你”的臭脸,颇怨恨地瞥过我,刚想说什么,却听到马车外尘月怒火滔天的声音:“银翘,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我与凤凰皆是一愣。
银翘,是银翘?我回过神,不顾白慕的吩咐,立刻跳下了车。尘月正站在狐尸中间,朱红色的背影像是一株带血的红莲。我跌跌撞撞跑过去,从背后拽住她的衣袖:“尘月族长,你方才说的银翘……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