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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万幸的是,还没有等我一路圆润地滚到洞口,便有一个冰冷的物体挡住了我:“你在做什么?”

心头的一块石头像是落了地。我打了个哈哈,道:“方才地晃得厉害,一不留神掉了下来,掉了下来……”

林穆把我一把捞了起来,放在榻上,寒声道:“药碗呢?”

嘶……一丝冷气从齿缝中倒吸进来。方才我滚下来的时候,手中似乎,确实有一个碗?我心虚地翻身趴在榻上,因不能视物,只能四处乱摸。

按下去的手却突然被抓住,提了起来。手下略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抽走的声音。

林穆放下我的手:“瓷片。”原来他早就看到了一只碎得七零八落的药碗,只是质问于我。

我心虚地往洞壁上缩了缩:“那头蛮兽……你收拾好了?”

他不动声色:“没有。它现在坐在你床前,尾巴就搁在你方才躺的地方。”

天真如我,竟还十分警惕地往床边摸了摸。自然空无一物。我才意识到他又在胡扯,又好气又好笑。缓了一缓,才有些惊诧:“螭吻虽然在上古凶兽里常年吊车尾,但也没有那么好收拾……你这么厉害?”

但我没有想到,对付一头蛮兽,除了打败它以外,还有另一条捷径。那便是驯服。

我十分诧异:“你会驯兽?”三界中以驯兽为生的,不是召唤师便是演杂技的,林穆显然一个都不是。

但林穆说,他诞生在昆仑山的火山口,兼具冰火之气,与螭吻属性相近,令螭吻对他有亲近之意,化解了戾气,于是便相安无事,算不上驯服。

“原来一座雪山,也可以是座火山。”我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可你明明是一只雪妖,哪里兼具冰火之气了?”

林穆难得耐心一回,与我解释。我才知他原来还有一个双生弟弟,性属极阳,只是不知为何不在他身边。再欲探个究竟,他却不再答了。

我有些失落,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弟弟是什么?火柴?火鸡?”

“……”

他终于还是没有告诉我,这让我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我深以为,一定是他的这位双生弟弟是个十分见不得人的物种,才让他如此讳莫如深。因此,我愉快地在心底认定了,林穆的弟弟一定是火柴。

林穆少话,我在茫茫雪山中十分孤寂无聊,一直苦于找不到话题骚扰他,好不容易逮住这个由头,便一直揣在心里。

这一日,他背我下山,说要让我亲自体验一回采药的辛苦,以免以后再随意打翻他辛苦熬成的汤药。但我难得能出山洞散个步,且还不用亲自下地走路,十分惬意愉快,非但没体验到一丝辛苦,反而趴在他背上百无聊赖。

快到深渊沼泽时,我终于憋不住,将心底揣了许多日的疑问抖了出来:“话说,火柴和你长得像不像?”

又默了一会儿,道:“……火柴厉害还是你厉害?”

见他不答,我十分失落:“唔,火柴是不是跟你闹矛盾了?”

他仍旧不答。我突然福至心灵:“你喜不喜欢火柴啊?”

林穆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步子,对着空气道:“螭吻,来吃了她。”

我连忙抱紧了他的脖子,抖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一向有个爱吓唬人的爱好,便松开手,恼怒道:“不要以为凭这种话就能吓唬我!”

大地震动,我与林穆站的地界突然下陷,身边狂风拔地而起,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嘶吼。

……螭吻?!

我赶紧死死拽着他的前襟不撒手:“不是吧,你来真的?!”

他默然不应。

狂风肆虐,像是随时都能将我刮走,大地停止了陷落,只一下一下有规律地颤动着,似有一个庞然大物慢慢接近。因看不到身边情形,我又气又怕,狠狠往他肩膀上捶了两拳,欲哭无泪:“你不至于杀人灭口罢?”

他沉默片刻,严肃道:“我刚才只是吓你的。”

我愣了:“……那螭吻?”

他似乎仰了仰头,碎发蹭到了我的脸,声音沉闷:“螭吻一向记仇,它认得你的气味。”

原来是要来找我报夺食之仇?!我泫然欲泣:“你早知如此,作甚还要把我带来深渊沼泽?”

他把我从身上卸下来,安顿在一棵树旁,拎起我的两条胳膊摆弄了一会儿,让我环抱着树干,道:“抱紧。”想了一想,又道,“我说了让你体会一下采药的辛苦么。”

杀千刀的林穆!我登时很有把他削成雪花鹅毛的冲动,但又不敢松开树干,只能咬牙切齿地在心底问候他和火柴的祖宗十八代。

黑暗赋予的恐惧比我想象中更加猛烈。身边地动山摇,像是随时都会翻入地底,螭吻尖利的叫声刺透耳膜。我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环抱着一棵不知是什么树的树干,勉强固定住自己,止不住地瑟缩着,又不知该躲去哪里。

深渊沼泽中突然降下大雪,点点冰凉的雪花落在手背裸露的肌肤上,寒冷彻骨。两手下意识地紧紧相扣,冰雪融化后的水泽贴在掌心,冰凉却熟悉。

在洪流汪洋里沉浮的人哪怕抓住一根稻草也欣喜万分,而彼时林穆是我的稻草。

那日的风雨不知持续了多久,只记得我在惶恐失措里意识朦胧,突然感到大地一声巨颤,像有什么重物从高空猛摔下来。下一刻,一个臂弯把我捞起来,携着我不停往高处飞。

我又惊又喜:“林穆?”

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我有些紧张地抱紧了他的胳膊:“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乏力,语调却依旧嚣张:“……你太重了。”

螭吻许是几天内连连被打搅,有些暴怒。林穆与螭吻的这一回,是场两败俱伤的硬仗。螭吻连着销声匿迹了半个月,而林穆也受了不小的伤。

至此我才知道,螭吻确然是一只脾性极好的灵兽,平素有人入侵,只是稍费力气将人赶跑。若我第一次招惹它时,它便拿出拼命的架势来,我怕是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

回到山洞时已是深夜,夜雪封住了洞口。

林穆对付螭吻的同时还不忘采了半筐寻仙草。但因采药是个细致活,背上狠狠挨了螭吻一爪子。可见他为了让我体会一回采药的艰辛,付出也忒大。

只是背上这地方,伤得十分要命。虽然未及要害,伤处偏僻,但坏就坏在太过偏僻,以至医者不能自医。我作为一个瞎子,也很难准确地替林穆上药。

事情便演变成了我拿着一瓶伤药,茫然无知地对着眼前一片黑暗晃了晃五指,实在不知该往哪放。让我替他抹药,实在太过难为我。

尤其是黑暗能给人无尽的遐想,我晃着五指,脑海里想的却是他像一条待宰的鱼一样,刮光了鱼鳞,直挺挺地躺在我的榻上。我拿着菜刀,自然十分不好意思下手。

林穆十分嫌弃我这个瞎子:“愣着干什么,下爪子。”

我犹豫了一会儿,往前一戳,似乎正好戳到他背上的伤口,引得他发出一阵抽气声,显然是碰到了痛处。

我吓得赶紧把手收回来。

他拉住我的胳膊往前拽了拽,道:“不用怕。”

左右这也是瓶伤药,多倒点也无妨。我便像往锅里撒盐般,往下均匀地倒掉了一整瓶。察觉到瓶中再无粉末之后,我愣了愣,收回了手。榻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想必是他在包扎穿衣。

由此我才知,他们雪妖虽然只要留下一片就不会死,却还是会痛的。我十分惊奇,同时心里平衡了许多。于是欢快地与他闲聊:“你变成原形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变成一个雪人?”

他手上的声音突然安静,顿了一顿,道:“会。其实我一直是个雪人。”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虽然仍旧什么都看不见,但好歹也表达出了我的惊叹之情。刚想伸手去摸一摸活的雪人是什么样子,突然又清醒了过来,气恼道:“你又在骗我!”

林穆轻笑了两声,不再回答我。他的笑声很好听,却很轻,总是带着几分克制。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凭声音判断他的心情,听到这声轻笑,便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这自由的天地间诞生长大,他却总是压抑着自己。少话,连说冷笑话的时候,声调都是清淡的,像在交代一件公事。

我从前不似这般热爱胡思乱想。但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心眼反倒多了几个,听音触物的时候,也更加小心。

我察觉出了异样,皱眉道:“你们诞生在荒山僻野里的妖都是这般的吗?火柴也这样?”

他却好像十分不愿意提火柴,只道:“他跟你一样,什么都相信。”

这语调里多是鄙夷,却无端的有几丝隐隐约约的落寞。我不明白他的深意,只听出他话里对我的不屑,连带着把他的这位弟弟也嫌弃了进去。自此以后,便一直在心里把那位素未谋面的火柴君引为知己。

当然,在这以后,林穆也有了一位知己。

不知为何,自那天之后,螭吻除了觅食,还有了另外一个爱好,那便是找林穆的麻烦。在我养伤的半年里,螭吻隔三差五地便要上山来,找林穆打上一架。

久而久之,我与螭吻竟熟络起来,相处得极其融洽,经常在它上山的日子给他准备两筐食物。螭吻十分满意,到后来也就不常打架,只用肥硕的鱼尾巴载着我在雪地里游来游去,游到日落西山再把我送回去,像一只调皮的小鱼怪一般乐乐呵呵的。

由此可见,一头活了很久的上古凶兽,大抵也是怕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