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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那步子每落地一下,心跳就跟着抽动一下。那声音渐渐停在花瓶旁边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心砰砰乱跳。那人却顿了一会儿,步履一转,径直从花瓶边路过了去。

一室静默。

我在瓶底蹲了许久,想是屋子里的人已走干净,想要爬出瓶子舒展舒展筋骨。刚伸出一只胳膊,门口却进来两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东西,一路聒噪地进了内殿。

我只好默默含泪地缩回了胳膊。瓶底里有些淤泥,水浸着裙沿沁入三分凉意,害我只能直着小腿以免整个人往淤泥里滚上一滚。现今身边若有个铜镜来照上一照,不知要映出个多狼狈的样子。爹爹若是知道此时我的处境,恐怕得以“败坏紫微垣形象”之类的罪名罚我吃半年的素。

那两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越靠越近,声音也渐渐清晰。

一个声音道:“阎王府里那么多鬼,怎么就摊上我和你了呢?这不坑鬼么?”

另一个接茬:“唉,前殿来了个闹事的,耍枪耍剑耍菜刀的都出去迎敌了。师爷说我俩平时只会扫地没有杀伤力,只能来搬花了。”

之前的那个声音吊着嗓子,呼道:“快搬吧。那阵法玄乎得紧,师爷只教了一遍,再不过去就不记得怎么走了!”

“唷,你小心点儿,这黄泉幽兰可是卞城王贡给……”

我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到此处突然山摇地动,在花瓶里头撞得七荤八素,不但话音没听进去,头也撞得嗡嗡响。幸好果子被我紧紧揽着,总算没掉出怀里。

我这才意识到,这两只鬼差要搬的那朵花,不巧就是正和我同处一瓶的这一朵。

从瓶底的角度看,上头这朵叫做黄泉幽兰的家伙黑压压的,像是乌云连成一片,又像一朵硕大的烧焦了的蘑菇。啧啧啧,究竟是谁的品味如此不堪入目,居然喜好这种玩意儿。

外头两只小鬼终于将瓶子端稳了,我虽然被颠得厉害,好在不再磕磕撞撞,总算有了时间编排他们几句。心里却在计较着,凤凰那丫不知靠不靠得住,此事还是得快些了结。

只是方才阎王殿里乱哄哄的,也不知白慕此刻去了哪里。

四平八稳地趴在瓶底趴了许久,底下忽然一震,人随着瓶子往下坠了一截。唔,总算停下了。我长出一口气。两只小鬼编排了一阵给他们安排活计的师爷,偷懒歇了一会儿,便也出门去了。鬼的脚步微不可闻,我凝神仔细分辨着,听到隐隐约约的关门声,“吱呀”一下之后便是极静,一颗心才落了地。

好事多磨。凭我的认路本领,错过了阎王殿里凑巧的一遇,再找起来又得费一番周折。我搵了把辛酸泪,把果子软绵绵的小身板往肩头上搁稳,跃出了那只杀千刀的花瓶。

甫一落地,脚下的地面忽而一侧,束束藤蔓从地底上旋,如有灵性般层层向我缠绕过来。我一惊,急退数步,掌心带出风刃横劈出去,利刃破空的声音没入没有实体的银白色藤蔓编织成的丝网,从中央裂开一道豁口。无数细小的枝叶却从伤口处伸展出来,像是初春新雨后探出的细芽。

无叶的藤网逐渐消散,新生的细叶却急速地生长,由一根丝一般的纤枝相串,纯白剔透,如冰雪凝成的垂柳,摇曳生姿。

双目还没有适应光线,只能顺着细叶铺开的方向模糊分辨出此刻所处的,是间极开阔的屋子。无论是制式还是空间都极大,装饰华丽,虽不至于鲛纱垂地,金玉作珠,却也是暖帐轻屏,无处不显富丽。

却似乎被人刻意换过装饰,里头的摆设极简单,多素色,内室的屏风作的也是一幅泼墨山水,雾色朦胧,着墨甚少。与整间屋子的制式一比较,显得空空落落,冷清得很。

身体像是被拉满的长弓,警惕地看着屋子里这棵从容生长的新柳。周遭的空气中暗含了隐隐流窜的银色气流,像是蓄势待发的片片利刃,将我包围在了中央。

处在这阵法之中,生死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如此凶悍的法术,本来应当极为血腥利落,在此处却光华动人,婉约多姿,好比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却被精心雕上了繁复花纹,还用画笔在上头描了一幅曼妙丹青。可见施术人不是十分地有空,就是十分地变态。

我被这位素昧平生的变态困在原地不能挪位,正咬牙切齿心如擂鼓,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还不少。真是祸不单行!我四下望了望,实在没有法子,只能就地隐了身。那光影织成的枝叶颤了颤,竟也随我一起隐然不见。

门被豁然打开,两侧各立了一个婢女,穿着淡粉的曲裾,微伏着头,迎进一行十人。领头的两个一白一墨。墨色的那位仁兄身上勾了金灿的云雷纹,将一身素服描得极尽华奢,一双凤眸面如桃花,细皮嫩肉的,若不是其体魄尚属强健,定要被我认作女子。

至于那位白的……可不就是让我发愁的白慕君。我抹了把泪,把他盯得紧紧的,好不容易忍住了使个法术把他捆起来带走的冲动,万分隐忍地咬着下唇,静观其变。

后头一干随从身上都有淡淡阴气,想必是阎王爷派下来的家仆。所幸这一个个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四肢也都健全,那几个婢女生得竟还十分标致,在酆都居然能凑出这等质量的仆从,阎王爷他老人家忒有本事。

我正打量得欢,白慕忽然向我的方向看了过来。多日不见,他这微微敛眉的模样还是万年如一,尤其是目光里总是捎上的细微寒意,教人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位不男不女的仁兄屏退了左右,面带惑色地看着白慕:“你怎么了?”

最后一个婢女带上了门,密闭的空间让人莫名有些紧张。

白慕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唇畔勾了一弯似有似无的笑,边往座上走,边淡淡扫过他一眼:“考虑得如何了,扶柳。”

我险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弱柳扶风。这个名字果然很适合对面那位仁兄。

唤作扶柳的仁兄也落了座,苦大仇深地面对着对面的白慕作幽怨状:“别的事都好说,这事当真不成。当初不是说好了,我在酆都逍遥自在,你管太微垣那烂摊子?白慕,你罔顾我俩的情分那。”

白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

扶柳泫然欲泣:“你这几千年的宫主不都当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白慕默然,眼中似凝了冰雪,凛然盯着嘤嘤作声的扶柳。

扶柳吃了瘪,愤愤然止了声,绕着双臂坐回去:“哼,你们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在外头找我的茬,一个在里头找我麻烦。等我把外头那个逮住,再来找你算账。”

兄弟?!

白慕终于开口,凉凉道:“哦?你擒得住他?”

“嘁,这等跳梁小丑,我怎么会逮不住?”扶柳邪佞笑道,“我对我的阵法可是很有信心。整个阎王府现在都在我的掌控之下。那家伙空有一身蛮力,对破阵这等精细活计毫无造诣,在阎王府里躲躲藏藏,撑不了多久。至多两日,我就能擒住他。”

他们在说的,不会是……凤凰罢?!

扶柳洋洋得意:“你莫不是在怀疑我的艺术品?”扶柳凤眸轻挑,骄傲无比,“你瞧你房间里布下的这银柳阵,从线条到机括,从造型到威力,哪样不是上乘中的上乘,绝妙中的绝妙!”

我噎了噎。原来他就是造出这个阵法的变态!

扶柳正滔滔不绝陶醉不已到酣畅淋漓之处,忽然被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打断:“既然至多两日,还不立刻去搜?”

“这么快就赶我走?”扶柳皱起眉头,仔细打量了会儿白慕,忽而像是察觉了什么,醒悟般朝我隐匿的方向投来一瞥,转而诡异一笑,“看来你对我的艺术品,也很满意么。”

这位唤作扶柳的变态仁兄带来的震惊过于庞大,让我有呆滞了片刻,一直到他施施然出屋掩上了门,依旧神游在外。

直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传来冷冷一声:

“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