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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我两眼黑了黑,顿时僵在了原地,“……我是什么时候说的,要住在这里?”

白慕默了默,答应得十分干脆:“也好,那就和我住罢。”

阿弥陀佛,我说的“这里”,明明指的是整个太微垣好么?!

“在凡间时事急从权,你我比邻而居也不足为道。只是如今在仙界,难免就有些不妥……”虽然我一向不拘小节些,且确实对他存了分若有若无的好感,但要不明不白地在此处住下还是有些难以想象。且不论矜持二字,单是爹爹那头,就得罚我跪上半年祠堂。

“不妥?”他伫立在半步开外,低下头来静静俯视着我,“我还以为你说过的话,会负责任。”

一个无赖与人聊“负责任”三字,实在是一道奇景。我被这诘问的语气激得有些莫名,敛了眉尖道:“我说过什么了?”

白慕斜倚在一株冰桑的树干上,表情十分无辜,略带几分怅然:“你不记得了?”

“什,什么话?”我茫然地将他看着,心头却渐渐慌乱起来。在阎王府的那一夜,我醉了酒,似乎确实干了不少混账事。莫非真说了什么逾矩的话罢?想到此处,我在心里把当初的自己掐死了千千万万遍。没事喝什么酒?喝了酒也罢了,怎么就傻到听了凤凰的话,去试那等拙劣的法子?若只是试了也无妨,怎么还,还净说些胡话……

他垂眸扫过我紧紧攥起的拳头,勾了嘴角:“当日你夸下海口,说有一副元始天尊的灵药,只要我把果子治好,就可以给我。可有此事?”

我松下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事。”后来那颗血凝的丹药被我不当心混了黄泉幽兰的花瓣进去,自然是被他当做是滥竽充数了。

他却挑了挑眉,作出惊疑的姿态:“你以为是什么事?”

“没,没什么……”我心头发虚,咬了咬嘴唇不敢再看他,强作镇定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只是我爹爹未必允许我宿在外头,这炼药之事,可以容我回紫微垣计议一番。”紫极咒的事本来就是我心头一患,他主动提及,倒省去了我的麻烦。前些天寻凤凰试验了一回,我的血中,似乎有我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关窍,此事还得再问一问爹爹方能真相大白。

“不必了。”白慕轻笑一声,“我早已给紫微垣递过消息,你安心住下便好。”

我像是喝急了一口热茶般,被呛得连咳不止。难以想象,他究竟对爹爹说了什么,才能让爹爹愿意把他女儿我送给一个无赖啊?!难怪在莲观池时迟迟不见爹爹的踪影,原来是有人有心拖延!

一惊之下,我神游许久,白慕再说什么都难以听清,只唯唯诺诺地点头。片刻后,东南方掠过一道赤红光影,应是凤凰接到讯息,如约而至。白慕抬头瞥了一眼这道赤影,与我道了个别,转身出了院落。

我这才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方才答应了什么,顿时悲从中来。似乎有人说,医者应当寸步不离,才是照顾病患的好法子?似乎我不巧就是那个医者,他不巧……就是那个病患?!

但好在白慕他尚且存了些许良知,只吩咐仪清在偏殿给我收拾出了个屋子。我原以为他此番上九重天,不过逗留一两日,哪知看这光景,却是要长住的。

遂拽了仪清,问道:“枉死城之事,莫非是了结了么?”地府藏于幽冥,与仙界往来不密,我在紫微垣时虽有心打探,掌握的消息却甚少。只知大举入侵的妖族近来动向平静,双方似进入了僵持之中。如此,又如何能算了结呢?

仪清备好沐浴用的热水,又捧了一叠衣物,甚勉强地福了福身子,道:“太微垣素来清静无为,尊上不喜提生杀之事,仪清也只是听掌殿仙子训诫时才知。枉死城近来看似平静,实则耗了尊上不少心血。尊上有伤在身,在那等煞地强撑不了多久,此次回宫休养,乃是一步以逸待劳的险棋,掌殿仙子还特嘱咐我们小心服侍。”

看来他也只是暂缓了紫极咒的毒性,没有解咒的法子?不知怎的心缓缓地往下沉了沉,我张了张口,又无话好说,只好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向她一笑,道:“你把衣裳都放下罢,我自己来。”

出浴时月已当空,太微垣里少有楼阁,空空旷旷,入眼之处皆是大片大片素白花树,疏疏栽在水榭近旁,敛在云雾中,似月色苍茫。我认路的本领不高,仪清说,在这片素琼花树里找沿路的冰桑,顺着栽植的方向循去,就是白慕住的地方。

倒是个好法子,只是颇费一番工夫。我在花影之间每走几步便要驻足凝望,到后来也不性急,趁着月明如水的夜色,贪赏此处独好的花香。

终于站到了寝殿门口时,里头灯火通明,他竟还未歇下?我抬手想敲门,却蓦地犹豫了。

我本可以以血作药,可近来发现了其中蹊跷,却是不敢乱用了。幸好在紫微垣时搜罗了不少克制毒性的法子,有几种尤为管用。只是还需知晓紫极咒如今的情形,方能对症下药。这就需要亲自来查探一番。

只是我本来不用这般着急,哪知却身随意动,由性而至。可……深夜造访,恐怕不妥罢?

还是明日再来罢。我踟蹰一阵,终究抿了抿唇,回身欲走。

那门却霍然从里推开。我一惊,回身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正从我面前闪过,明丽的一双眼眸此刻有些泛红。尘月平日里多是直率豪情,从未作过这般小女儿的伤心姿态,可如今那倔强的眼神中,却明明白白的尽是伤情。我伸手想要喊住她,那身影却倏地走远了。

发愣间,又是一道身影风一般掠过,直追尘月消失的方向,莽莽撞撞地喊着“喂,喂你听我说啊……”我认得这声音,正是黄昏时才追来太微垣的凤凰。

我抖了抖额头的黑线,深更半夜的,又是闹哪一出?

待两人皆已没了个影,我才缓过神来,抹一把额头的冷汗转了身,被他们一惊,方才找好的回去的路又不知在哪处了。正仔细辨认着素琼之间夹杂的几株冰桑,身后却响起个凉凉的声音:“三更天不好好歇着,在这里作甚?”

……白慕?

“我……”我僵着身子徐徐转过身,掩饰道,“我不过散个步,迷路迷到这里了。你大半夜的,不也还在料理尘月和凤凰的私事么?!”

他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立在红檀木的门扉之间,负手在背:“从偏殿到这里是个花阵,惟有循着冰桑树方能走出。你这迷路迷得,甚聪敏。”

“……”仪清那丫头指路时,怎么没提花阵的事!

他见我默然不应,兀自回身走入了殿内。我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咬牙,还是提起步子跟了进去。这寝殿的制式与偏殿相差无几,皆是极简素的陈设,无甚装饰,唯有四方桌上的一副茶具极为讲究。太上老君妙手偶得的青纹白釉瓷,经沸水一烫,自散芙蕖清香。

桌上只启了一个茶杯,想来方才尘月与凤凰二人自陷芜杂,皆无心品茗。

白慕留了一截单薄的背影,良久无言,多半是在等我先发话。我心头绞成了一堆,不知从哪说起,只好用个最轻便的话题打破这湾尴尬:“那个……尘月和凤凰,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俩确实需要好生谈上一谈,可也不是深更半夜地这么谈法那?

那厢的身影旁若无人地在榻上侧身躺下,背对着我,似乎对此事兴致寥寥:“他们这一走一追,总会出个结果。明早问上一问便知。”便算把这话题做了个了结。

我噎了噎,不好再问,许久才鼓起勇气,弱声道:“你有伤在身,何必连夜操办这桩事呢?”

眼前的人突然一个翻身与我面对着面,冷清的一双眸子含了一线光泽,极自然地提了提声音,挑眉道:“你心疼?”

“……”白眼狼!难得好端端地关切你一声,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那眸子缓缓阖上,声音复又平缓,如一江静水:“无事便回罢。”

“你!”一股没来由的怒气腾腾向上冲涌。我在心里不停劝导自己,他是病人,让着点他,让着点他……总算冷静下来,深出一口气,“你要我帮你调养咒毒,却不告知我如今的情形,让我如何施药?”

那厢他却气息安稳,似是随时会入睡的姿态,我有些恼,屏着怒气问询:“紫极蛛如今在哪里了?”

“当大夫的,不用亲自查探么?”极低的一声。

我愣了愣,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便向前两步坐到他身边,手却不知该往哪里搁,只好在他手腕上头犹犹疑疑地徘徊。我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医师,哪里懂什么把脉问诊?

一直静躺不动的白慕突然反手握住我的手,按上他的胸膛:“这里。”隔着一层衣料,温凉体温从掌心一直传到心头,明明白白地触得到他清晰的心跳。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只好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双目仍是轻敛着,仿若入睡的神情。慵懒的声音里含了极淡的怨气:“我以为你和它离得那样近,多少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