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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冰冷血腥的气息笼罩下,银翘低敛的双目长睫纤长,如蝉翼一般轻轻颤动,仿佛经受着莫大的痛楚。

我借了书墨的力靠近银翘,体内气息因为银翘身上的魔息而翻涌着,喉咙间一股腥甜。我捡起手边锋利的碎石,在腕上狠狠一划,殷红的鲜血顿时淌下来。我攥紧拳头凑过手腕,把鲜血喂给银翘。她苍白的嘴唇染了鲜血,更显得脆弱而妖异。

狱渊中的震动缓缓平息下来。洞穴之中风声呼啸,刮得手腕创口处一阵钻心的疼。半晌,银翘的眼睑颤了颤,却再无动静。

书墨自背后拉住我的胳膊:“不要再喂了!没有用的,扶柳用她的血脉之力召唤出魔龙结界,又把魔龙传承从她体内剥离。她如今走火入魔,又没有传承之力压制,凭你的血救不了她的……”

又是一声鹤唳。凤凰从阿姒爪子里搜到一张纸笺。纸笺展平,凤凰的眉心却渐渐蹙起,声音少见地低沉:“叶绾。”

我不顾书墨的阻拦,挣扎着想重新回到银翘身边,却被凤凰的这一声蓦地叫住。

眼前递来一张薄笺,上头字迹熟悉,如柳叶般清淡却锋利的笔触,却只有寥寥几字,道一声抱歉。不知是抱歉他没有救下银翘,抑或其他……我不敢细想,咬住的下唇渗出血,回流入口中,腥苦难当。

“小绾……”忽闻两声轻咳,银翘秀眉紧蹙,微微抬了抬眼皮,咳出两口血来。

我把纸笺攥在掌心,连忙扑上去:“银翘,你觉得好点没有?”抬起已经有些愈合的手腕,正欲再割开一道,却被银翘拦住:“不用白费力气了,小绾。”她不知何时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繁复的花纹雕饰掩不去锐利锋芒。

银翘手握着匕首,像是服罪一般轻轻敛了敛眼睛,虚弱地睁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一回是熬不住了。他们说走火入魔时的样子很可怕,滥杀无辜也说不定……”她素淡的眸子忽然闪过一道赤红,像是要将她的眸子都吞成妖异的血色。

红光转瞬即逝,银翘猛地往前一倾,连咳不止,眸子又归为灰埃一般的素淡:“我控制不住了……小绾……趁还有时间,杀了我……”

我紧盯住她苍白指节下的锋利匕首,掌心紧绷:“一定还有办法,你等着!”

我捡起利石低头在腕上割下一道,抬头间却见银光一闪,银翘持着匕首的手高高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刺向胸口。我惊呼一声银翘,赶上前去阻止,倏忽间,银翘心口忽然开出一朵红莲,恰恰挡住了利刃。我顺势夺过她手中的匕首,不顾腕上蜿蜒的血迹,心有余悸地牢牢按住她的手。来不及张口劝诫,凤凰已然出手,引银翘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银翘柔若无骨的手腕从我掌中被换走,稳当当握在了凤凰的掌心,脸色阴沉铁青。

“你做什么……”我想要抢回来,被他坚定地拦住。

凤凰斜睇我一眼:“血祭。”

我哑然半晌:“你疯了?你给了她,自己怎么办?”唯有天地之灵无有血脉之力,能在清去银翘的魔血后以仙修相赠。可如此这般,凤凰他便会失尽修为,与凡人无异。

“大不了赔一身修为。”凤凰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把我未出口的话尽堵了回去,“你这个多事的女人,不是一直想让我还银翘的恩情?怎么我现在想还了,你又要拦着。”

那身修为却是他熬尽痛楚洗去魔髓后重修而得。

“我……”

书墨的声音在身后平静响起:“你手腕在流血。过来,我替你包扎。”

我回头错愕地看向书墨,一时语塞,终究缓缓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血祭之术的光华褪去,书墨接住面无血色的凤凰,一言不发。呼啸涌动的暴戾魔息终于褪去,银翘的脸上有了丝红润,却依旧没有醒来。

洞穴中一时间悄寂无声。

书墨扛着凤凰高出她一个头的身躯,转向我,目光平静:“我要送净炎回太微垣疗伤。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凤凰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刻。他说他是为了还银翘的债,如今算是偿清了。我忽然对他心生羡慕,能不把爱恨冗杂放在眼中,欠时不曾纠缠,还时一干二净。看着书墨的表情,竟像是相知已久一般默契相合。

我自嘲地一笑,声音发干:“劳烦你替我一并照顾好银翘。”

转身时被一个清灵声音喊住:“……你还要去狱渊之底?”

“不得不去。”我笑了笑,嘱托道,“银翘就交给你了。”

阿姒似也察觉到我的动向,一声清唳伏在我脚下。我摸了摸它的脑袋,乘风而下。

黑暗中仿佛有远古之音阵阵传来,厚重压抑。

狱渊之底是一片岩浆环绕的牢狱,沿路层层被破坏的阵法残留,想必便是曾阻挡过魔军的上古法阵。我摊开汗涔涔的掌心,展开被紧攥了许久的纸笺,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体温。

良久,纸笺随风而去,如一片深秋飘落夜间的枯叶。

我遣走阿姒下地行走。走到牢狱最深处,未如我所料般剑拔弩张,反倒平和静谧,仿若只是一间数万年未有人踏足的上古石室。石室宽广,空旷的空间里筑了座高耸的石台。迎着石阶而上,台上停了副已被毁去的石棺,棺前半躺了个落拓公子一般的人物,曲着一膝,另一条腿闲闲垂在一边,手里捧了壶酒。

墨绿的衣袍,繁复华丽的云雷纹因蒙了尘土而失色,发丝凌乱。扶柳仰起脖子倒了口酒,全然不在意这番落拓模样。见我来,嘴角勾了丝戏谑的笑:“想要陪他一起死?”

“他在哪里。”

“何必这么急?你难道,就不想与我叙一叙旧?”扶柳的笑意益发猖狂,渗着酒气,“也对,你不记得了。多无趣,还是想起来的好。”

挥手一道明黄的光束径直刺入我额间。我连退了数步,大脑仿佛裂开一般地疼痛。我抱紧两耳,忍着膨胀的痛楚,记忆像是洪水般涌入脑中。

难怪在太微垣相遇时,潜意识中总觉得似曾相识地奇怪,此后每每见到他,内心也总是有一股下意识的警惕。在酆都时的一幕幕重现眼前,那夜反反复复做的噩梦重新铺开在眼前。如真似幻的梦境里,阴影中的那人不停地逼近,不停地逼近,仿佛依然能看到他讥嘲的表情。

当时无论如何回想,都想不起来梦中人的脸。只记得自己在梦里没用地发抖,肩膀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像是极端的愤怒,又像是恐惧的紧张。噩梦的光线渐渐发亮,阴影中的人脸渐渐清晰,赫然便是扶柳。

原来什么赤狐族的红狐狸,什么祁连山中的采花贼,通通都是他。

被遗忘许久的场景勾起了潜藏已久的恐慌无措,那夜的一切历历在目。指甲掐入掌心,双拳无意识地攥紧又攥紧,用力得牵动全身皆在发抖。

“你从那时候,从那时候就开始谋划……”

他大笑着扔开酒壶,从台阶上步步向下靠近:“他感兴趣的东西,我一向也很感兴趣。不过毁了你不如毁了他,你若是想一起陪葬,便一起过去吧。”

“你不过是懦弱。你与神族为敌,不过是想证明你不必得到神族的承认,与白慕为敌,不过是想证明你强过他。可是若你果真六界之内难逢敌手,又何必借助魔族的力量,何必挟持银翘,何必要置一个从未与你敌对的人于死地。说到底,即便你能够得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扶柳与我擦肩而过,不怒反笑:“我自欺欺人与否,你试一试便知。”

话音未落,他扬手一挥,高台之上忽然现出一扇光幕织成的青铜大门,高耸入穹顶。古老而繁复的纹路盘踞在门上,环锁此刻大开着,斑驳的青纹古旧,像是随时都会被叩落。蜿蜒的花纹织出三个上古文字——

生死阵。

书墨说扶柳精通阵法,不想这等唯有古籍中方能见到的阵法,竟会现世于他手。生死阵只死不生,必要以一界之力得以开启。一旦启动,便如赌局开庄,布阵之人在其中布下千万迷障,凡入生死阵者,必定万劫不复。

我叩响门环,眼前顿时白光乍现,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一般,万千世界皆成惨白。半晌,身旁事物变幻,忽而变成了白雪皑皑的昆仑山脉。千年不化的冰雪寒冷刺骨,连刮在脸上的风刃都清晰如真。

我跪坐在亘古不变的群山之间,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杳无人迹。我四下张望,再回过头来时,面前却忽然多了一座九层宝塔。威严古朴的气息自塔身上凛凛泛出,幽异巍峨。

九幽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