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夜归者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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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何处归途(4)

前面的人都憋着一口气,没命地向前奔。这是一条半人工半天然的甬道,顶上是尖锐的小石笋,顺山势而修,我们也不知要跑多远。跑的时候没空思考,我被销儿哥拉着手,脚下健步如飞,双**替频率达到生平最大值。其实我早就跑不动了,尽管销儿哥拉着我,我还是感觉呼吸困难,胸口巨疼,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了。可我不能放弃,不仅是自己的命,一直拉着我的销儿哥也会被我连累,我听着耳边犹然的嗡嗡声,咬牙坚持。

就在我恍惚之际,突然听到前面小老板的声音:“有水声!”我如同听到天籁,一个激灵脚下马力再次开足,又玩命跑起来。

小老板所说不假,我们又跑了二十来米,一条地下河出现在我们眼前。河水平缓,大李率先跳下去,水到腰,我们见状也纷纷跳下水,深呼吸一口气蹲在水中,不敢露头,顺着水流缓慢地向前挪动,幸好这些虫子怕水,水阻隔了我们的气息,它们总算没跟过来,在水面上嗡嗡徘徊。

河底石头嶙峋,都是尖锐的石头,又不敢长久站着,只能偶尔偷偷露个鼻子换口气,我们其实在河里游得很辛苦,很快我就体力不支。腿酸疼得厉害,肺部也憋得很疼,看到我在水里吐气起泡泡,销儿哥拉着我的手向前凫去,我被他带几下,突然他一伸头,直起腰身,把我也拉出水。

我一出水便大口大口地呼吸并不新鲜的空气,如临大赦般急喘气,并回头看看大家齐没有。我发现刚才我们游过一个葫芦形的洞口,虫子到洞口便不再过来,我想万物有克,只怕当年的人也怕着虫子出去害人,所以还是给他们设下屏障。我们所在的这片河段河面变宽,暗河边上有大片的碎石河滩,我见众人都走上去,我也乖乖地跟上去。

山洞阴湿,加上刚才的夺命狂奔后大家已是累得不行,好在照明设备还在,大家各自找地方坐定,处理自己的伤口,看起来像一匹匹独自舔伤的独狼。我没有什么事,所以就要关心关心救过我命的销儿哥。我见他默默地走到一边,坐下来,自己也就灰溜溜地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我平时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别人对我的好,我会记得,但是我嘴上却说不出什么动情的话,有时候也十分难以表达自己的关心,因此我一直不喜欢欠下人情债,因为难还。于是我也当作不痛不痒地随口问:“还好吧。”其实心里担心得要死。

那时我也并没有觉得那些肥虫子有多厉害,只是觉得不过是些虫子,莫不成还能翻出天去?因为自己觉得没有受伤,所以单纯地觉得大家也没问题。很多年后,我又在别的地方见到了这些东西,后来的我为了大家的命,让人把那些罐子连着一个山头都烧成了灰,这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今时今日看到他的伤口。

销儿哥扯出一条绳子,默默地绑住自己的左手臂,右手拔出伞兵刀,刀鞘咬在嘴里,刀在手里打个旋儿,一咬牙,狠狠刺进左手大臂,刀尖一旋,一道血迹从手臂上流下,他咬牙,硬生生从手臂上旋出个坑,挑出块肉,那块肉块掉到地上还会扑跳两下,我眼睛都瞪掉了,赶紧补脚踩上去,把那东西踩扁,能看到一只黑色的肉虱在烂肉里露出它的尸体。

我倒吸一口凉气,销儿哥脸上有点苍白,他咬紧了刀鞘,从腰间的防水袋拿出一瓶烧酒和一卷绷带,看了我一眼。我马上会意,手忙脚乱地打开烧酒,手战抖地浇到他的伤口上,他皱皱眉,没有多说,我浇过小半瓶,又拿过绷带,笨拙地给他缠上,他的神色才渐渐缓和下来。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话,没发出过一点声音,我看着地上的烂肉心里恶寒,他默默地拿过我手里的酒抿一口。

小老板从我身后拿着我的手腕向上提拎,我被吓一条,回头想打人,没想到看到小老板无比认真的脸,又默默收了气焰。“看来你皮糙肉厚的没事啊。”他上上下下地端详我,像菜市大妈检阅一块猪肉。“什么意思,我没事你还挺遗憾?”我嘴上没饶人,眼睛又扫一遍他全身,没什么大碍。

他失声笑笑:“看来你没脱潜水服还救了你一命,”他别过头意示我看大李方向,大李和柳姐围着一个人,是潘昭,“他运气就没那么好,被钻了喉咙,挖不出来,进脑子死了。”

我心咯噔一下,忙回头打量销儿哥,看看他还有什么伤口。小老板看着销儿哥的伤口,笑:“要是别人护着她恐怕就得搭上命了。”销儿哥皱皱眉,不说话。我无语地低头,我才知道销儿哥为照顾我几乎是豁上命,而我在别人的保护下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命大。狂奔之下我并不知道刚才有多凶险,只知道销儿哥拉着我的手没松开过。这件事之后,接下来的事情里我都暗自发誓,决不能让自己再成为这样靠别人保护而活的人,我要保护某些人。

我们在浅滩上刨个浅坑,用石头堆成个坟头模样,插上三根湿水的烟,把潘昭就地下葬。小老板看着潘昭的坟,嘴里隐约嘟囔:“他还是命好,有人替他收尸。”

后来我们一计划,发现离出发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于是决定在滩上吃点东西,整理装备,休息一下再继续前进为好。

现在我们主要的照明工具是小老板和我手中的两支狼眼手电,因为销儿哥为我受伤,我自然不肯离开他,就和他坐在河边,小老板们坐在位置稍微靠上的地方。休息不需要太多的照明,小老板扭亮一根荧光棒给我我便收好手电,就着微弱的冷光干啃几口压缩饼干,被噎得要死。

肚子里好歹有些库存,刚才运动太激烈,现在放松下来,倦意便席卷而来,我眼皮直打架,后来看看各位也没有要马上走的意思,就决定先眯一下,因为真的顶不住了。我抱着膝就闭上眼,也不知在这样的环境中为何我还能有睡觉的欲望,反正那时我是很没心没肺的睡着了,心想着要是有什么情况他们也会叫醒我,我慢慢地闭上眼。

如果我知道后来的事情,打死我都不会把眼睛闭上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洞里的阴风渐渐把我体温带走,我活生生地被冻醒。我打一个喷嚏,脑子突然像被泼一瓢冷水般清醒,仓忙抬头环视四周。待我看清四周情况,感觉脑袋上的那瓢冷水成了一缸,从脑袋冷到脚底心——四周一片寂静黑暗,没有任何人!不远处是潘昭的石头小坟。

我,我落单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一路上我都是个累赘,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把我撇掉也无可厚非,可,可是这未免太绝情了吧,就,就这样把我一个娇弱女子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洞穴中,没吃没喝还这样冷,这种死法还不如一枪毙了我痛快。我心里一片孤寒,所谓身处地狱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我就这样放弃,或许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不过我这人就有这样一个性格优点——不见棺材不掉泪。我永远都会觉得事情没到最糟,因此我也不会轻易死心,即使见了棺材,我也坚信我是那个敢把棺材劈烂的人,而不是乖乖躺进棺材的人。这个性格在后来无数次救过我的命。

我伤感了五分钟,绝望了五分钟,在连打三个喷嚏之后决定振作起来。好在以前被老头子嫌弃,落单惯了,而且自己还有手有脚,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我摸摸自己,发现之前藏在身上的狼眼手电还在,心里像打了一支镇静剂,顿时松了一口气。地上的荧光棒还有微弱光亮,说明他们离开时间不过两三个小时。我起身就地跑跑跳跳,恢复一些体温,之前一直不肯脱下的潜水衣有保暖功能,体温还不至于太低。现在想想我当时还真是冷静得可怕,果然人在绝境时都不知会逼出哪样的人格,不过我自认为惊慌失措不是我杨峥嵘的风格。

活络筋骨时我想了很多——这又是我的另一项优点,凡事都会发散性地思考。也就是我常常会就一件事设想出多个可能性,再一一想出对策,也就是常说的planB。后来他们常说所有事情都不会出我所料,这也是我性格使然。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是他们无情地把我抛下了,二是他们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找我。针对这两种可能我想了很多,在此也不赘述。总而言之,当时的我认为树挪死,人挪活,这里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呆了,必须要走。而且方向很简单,来的地方是回不去了,只能往前走,往前走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找到他们,要么自己一个人。我拍拍手,跺跺脚,打打脸,给自己鼓鼓劲,迈开步子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