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岁月再次见到的两人,以半是清醒半是苍凉的姿态注视。
魏素芬添了一口茶,扯出微笑,眼角的尾纹像是花瓣最细腻的纹路,提醒着对方,都不再年轻。
只是在举手投足之间的姿态或多或少的显示出当年的大红大紫。
“真想不到你会来。”隔着袅袅青烟,仿佛看到了她低到尘埃里的过去。
别人回忆过往,像是展开一幅绵密斑斓的锦帛,而她,却好像只能握住手里褴褛的薄巾,没有爱了,她也觉得恨也不过是如此。
等待之后是失望,失望的尽头是无奈,在之后是苍白。
哀默大于心死,而人死亦大于心。
“他始终还是向着你……”,魏素芬把再多话吞进肚子里,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却不曾养在她身边。她生性淡漠,经营跟奥斯汀的感情对于她来说已经很难,甚至在把那份感情分给那个孩子她都觉得奢侈。
也难怪以后他跟自己不亲。
经历世间沉浮女子的笑容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淡定的稳重,只是在瞳孔的流波中,深藏的苦涩才会不经意间流露。
“他没有告诉我你在哪里。”他怎么可能从江南那边得知这个女人的讯息,奥斯汀笑,蓝色碎花台布上点点积灰,左手食指间的黑色昭示着烟龄,“那个孩子你应该见过。”
那个孩子。
程蔷薇。
Floris,White Rose。
香气直接真挚,其中没有复杂的心机谋变,不似很多玫瑰主题的香水往往会巧妙的模仿出自然生花的水灵生动。White Rose中平静如丝般的香气,茉莉、鸢尾簇拥着玫瑰,一点甜、一点粉、一点滑正好演绎出白玫瑰的一派典雅软糯。整个香调秀丽温婉,虽然有些缺乏变化,但贵在没有丝毫做作与刻意的赘饰。不少人对于她线性的香调与刻板内蕴颇多诟病,但阅香也如同阅人,千人一面的枯燥是谁也不愿见到了,用一颗平常心走进千姿百态的气味世界,你所收获的会比你想像的多很多。
西方人把蔷薇归为玫瑰里,其中的白色更加祭奠了美好。
“我的新娘真美。”
白色礼服的男人从背后拥来,脸深深嵌进她的脖子里,耳后淡雅的香味顺着发丝微微袭来。
蔷薇后背感受着男人心跳的搏动,巨大的落地窗外的夜色,整个城市的璀璨,都不及你的微笑。
“你也很帅。”蔷薇轻巧地转过头在他唇上一吻,夕阳沉默的光影里他们在玻璃里看到倒影,一对璧人,富贵堂皇。
唇与唇的交接,纹理清晰。
夏青橙浅尝辄止,“唔,我还要忍到今天晚上。”他们靠得近,以至于蔷薇不动也能够感受到某处的坚硬。她又不是懵懂少女,自然会懂这些。只不过向来老实可靠的夏青橙会说类似于调情的话,不免让她产生一种带坏美少年的感觉。
其实,不管在未经历之前多么纯洁,破了那层门之后任何纯洁在无师自通的天性方面都显得有那么点多余……
她想,这就是归宿吧,这就是命运,类似于男友结婚了,新娘不是我的话题。
到此为止了,也没有什么不幸福。找一个爱你的人,总比一个你爱的人要好的多。
也许当初就不应该去奢望那些。
那些人,那些事。
“扣扣。”
不期然转过头,对上另一张淡笑的眼,所谓风华,也不过如此。
“我说夏青橙,你要我迎宾到什么时候,我好歹是女方家长。”
被点名的那个状似无奈地摇头,至少还需要抚慰某个炸毛的狮子,“不要紧张。”最后几个字当然是对依偎在身边的小女人。
蔷薇笑,“我当然是最不紧张的那个。”
“怕是被你看穿了。”青橙嘴角的笑意迁延出瞳仁里最美好的色泽。
“还不快滚,别给我在这里歪叽!”连暻气急败坏,锃亮的皮鞋揣上了某人的臀。
如果这样的轻松愉快之后不是一声轻微的叹息,如果这一切不是阳光下细小的灰尘,很快会吹散不见。
如果时光停滞在这一秒。
最帅的新郎亲吻新娘,如果时光能够停留在这一秒。
江南站在教堂门口,巨大的结婚照她跟别人幸福甜蜜的笑像是寒冬里面的风把心刮开一个大口子,空洞洞的淌着血。
甚至他觉得,每往前一步都是走在尖刀削入足尖般的痛苦。
可是,他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那个人,曾经是他的全部,从12岁守护至今的人,现在结婚了。
而他就只能站在那里,无能无力。却又深刻而清醒的知道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只有他江南。
夏青橙站在红毯的另一头,安静地等待,微笑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秒停止。
始作俑者在一旁无良的笑,“我只是名义上的女方家长,要是他亲手把这他心尖上的人送到你手上,还怕谁不承认你们的关系。”
“那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夏青橙咬牙切齿,“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唉,兄弟,唉唉你踩我干嘛。”
“我真是,迫不及待等着你结婚那天。”他并没有注意到连暻的沉默像是冰冷荒原里寂静的回声。
空旷而渺远。
此刻被称为主角的并不是他们俩。在地毯的另一头,另一个男人看着站在阴影中的女人伸出手,指节修长,泛着温润的光泽。
也许就在数小时之前,这双手刚刚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流连,变化出各种动作,也会让别人发出那些令人想入非非的声音。
而现在,他向程蔷薇伸出手。
也就在不久之前,她会觉得这是世界上的一双,最温暖,最令人怀念的手,十指相扣的温度,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样洋溢在脸上的笑容,让江南产生类似于一种他才是新郎的错觉。
程蔷薇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那样的表情从来没有静止。
或者就像男人的内心一样,翻滚着,绞痛着,不能平息。
此刻不能平息的还有另一个人,连暻拉着欲往前走的夏青橙,“就算对自己没信心,你也要对蔷薇有点信心!”
王若安坐在宾客席,微微摇头的叹息的幅度,她是这个局里最清醒不过的人,却仍是逃不过****这两次字。
爱人,害人。多了一个声母的区别,就毁掉了全世界般的遗憾。
“为什么?”
“为什么?”蔷薇没有放慢速度,“为什么跟别人结婚?”
“是。”江南握着她的手又重了些,而被握着的人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的松动。她就像是淡定在那边,不骄不躁,不惊不喜,不偏不倚。
哀默大于心死。她们说那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的失望之后,就在没有任何痛苦了。
果真是这样。
“找一个爱我碰巧我也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蔷薇打断他要说的话,“你不是。”
或者你曾经是过,但是现在不是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你互相猜心到这么久,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从前就想,相夫教子当个贤妻良母也很好,可是你却拿走了我的孩子。天知道我那时候还呆呆傻傻的以为那意外。连暻瞒着我不让我难过,可是他不知道我早就看到了那些录像。”
“后来我安慰自己,那只不过是你一时鬼迷心窍。但我遇到了林恩,其实我早就知道上天不会让你无缘无故的遇到一个人,她总会或多或少在生命中留下痕迹。托她的福,很多年前在法国南部那个城堡似的地方,你做得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呵,那时候她才多大,不过是个孩子你都能找到乐趣。”
江南脸色苍白,“你……你都知道了。”
“忘了问你,日本之行有趣吗?我可是观摩了不少live,要怪就怪你们做就做,为什么偏偏要把连接网络呢?”
“不是的。”江南张张嘴,却无从解释,那场关于程蔷薇的赌约,始终都忽略了当时人的意愿,而现在要怎么去辩白都显得多余。
“我不想再见到你。”程蔷薇褪去被他抓着手的手套,扔到地上,“所以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会连我父母的,还有我爷爷的,一起算上。”
白色的婚礼手套,印着红色地毯,应和着千疮百孔的心。
江南踉跄退后一步。
时间可以改变一些东西,有些记忆会变淡,有些人的模样会改变,有些建筑会翻新。
可是时间也改变不了的东西,是那些发生过的事情,那些受过的伤害,不管当初多么蓄意隐瞒,最后还是会破土而出,从结痂的疤痕上渗出的血痕。
那些是深深的,不能被磨灭的。
那些是你造的孽,所以你必须去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