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惊颤之夜】
回到家里的这几天,我每天都战战兢兢的。
每次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都会想,即将到来的电梯,灯是不是亮着的。幸运的是,我没有再和那“幽暗的电梯”相遇。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辗转难眠,即使放那首妈妈怕我一个人在家孤单害怕,而为我特别录制的《萤火虫》也无济于事。哪怕我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还是睡不踏实。每到两三点钟的时候就会自然醒来,我会在黑暗中闭着眼睛,用被子紧紧地裹着自己,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直到我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踩在地板上,确定妈妈平安地回来了,才翻个身再睡去。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顶一个大大的黑眼圈。连学校里最好的朋友都取笑我,问我是不是偷偷地画了烟熏妆。而我只能很干地笑笑应对她,然后垂下头揉一揉干涩的眼睛。
从医院里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翻出了“十二年一个轮回”夏令营里我们留给彼此的联系方式,我先拨通了陶子夏的电话。
在电话里我们没有边际的闲聊了一会儿,紧接着我便把话题诱导到了灵异事件的话题上,并且绘声绘色地和她分享了我的那个奇怪的梦境,当然为了防止吓到她,我刻意隐藏了醒来时在裤子口袋里发现玻璃瓶的这个部分。然而听完我的讲述,她说我的梦境倒是让她很想赶快冲进书店买一套“麻瓜小魔女”的书来读,特别是那本《星愿少女》。我们又闲聊了几句,我便挂断了电话。我想,艾莫尔一定还没有去找她。因为如果她也遭遇了类似的事件,听完我的讲述,一定会忍不住和我分享。随后,我又拨打了其他的四个人的电话,我们交谈的内容都大同小异。看来艾莫尔说的是真的,他还没有找到她们,第一个是我。只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感到荣幸。
让我感到庆幸的是,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生活平静如常。艾莫尔没有再纠缠我,也没有任何我担心的事情在妈妈的身上发生。可是这种平静如常却一点也不能让我感到放松,反而让我把神经绷得更紧了。我总是觉得,这份平静中好像埋伏着什么。就好像是语文课堂上老师经常会说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照例在课余的时间去舞蹈教室上舞蹈课。只是,我比之前的所有时刻都更拼命,舞蹈老师都惊讶地说最近也没有什么比赛,这是在跟谁较劲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发自内心的想把之前的懈怠都补回来。在之前,舞蹈老师经常会在我的耳边训诫,说:“你一定要好好跳,你的舞蹈梦想上有太多你妈妈的希翼。”在当时,我的感受是,如果这句话放在语文试卷上,我会用阅读理解的方式把这句话的思想感情解读得非常好。但是在现实生活中 “希冀”这个空洞的词语,就真的不是很给力。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就好像突然间变得具体了。以前,我觉得明天之后还有明天,但是现在,我盯着那个装在玻璃瓶里的萤火虫的尸体,总是会想到我在萤愿之树下许下的那个愿望,总有一种每一秒都是最后一秒的错觉。
在练舞的间隙,我坐在舞蹈教室的角落里,喝着矿泉水,我的耳边就会萦绕着那在医院的病床上听到的飘渺的声音——“我相信你会回来找我的,搭载幽暗的电梯,你就可以见到我!”
那简直像是魔音一样挥之不去。
而我也会问自己,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自己会怎么做?会不会说出那句”我愿意”。每次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起身来对着镜子看自己。怎么看都找不到所谓的许愿星公主的影子,为什么就说我的身体里住着她的一部分灵魂?
这让我变得焦躁不堪,甚至……甚至出现了幻觉。
那是一天晚上,妈妈去酒吧上班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我正在做着一个和同学们去郊游的梦。在梦中,同学们和我互相追赶打闹着,在梦中一个男同学追到了我,这让我突然醒来了。在半睡半醒间,我竟然看见,一个身影,在房间里一晃而过!
这让我恍然惊醒,睡意全无。我的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看着天花板愣了两秒,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我蒙着被子,心跳的厉害。初秋的天气,还有着夏日的余热,很快我便出了一身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该不会又是艾莫尔在搞什么鬼吧,这个想法第一时间冲入我的脑海。我就这样蒙着被子待了一会儿,没再感觉到什么异常的情况。我把被子轻轻地欠了一个小缝,透过这个小缝隙看外面。
窗帘没有拉,外面的路灯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午夜的时光静谧的流淌,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这让我稍稍地松了一口气。而偏偏就在这时,“咯噔”一声传来,这让我稍微有些松懈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是门轴发出的声音!
然后咣当一声,是门关闭的声音!
我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不是幻觉!
我赶忙又把自己裹紧被子里,我把手伸进枕头下方,摸索着掏出放在那里的夜光手表,按动按钮。微弱的光把被窝里照亮了,表盘上显示的数字是“1:58”,妈妈就要下班了。
“妈妈你快点回来,我好害怕。”被窝里又闷又热,我的手攥紧了被单,很快汗水便让我的全身都湿透了。
惊吓让我睡意全无,我盯着手表上的一秒变换一下、一秒变换一下的数字,期待着妈妈下班回家的时间点的到来。
“时间啊,你能不能走快点!我真的是太害怕了!”我在心中暗自祈祷着。但是我又很忐忑,如果妈妈下班的时间点到来了,却没有听到那最动听的钥匙和锁眼的和旋,那……我要怎么办?
于是,我就在这期盼和忐忑的撕扯中,挨过了这难熬的分分秒秒,在这之前,我真的不知道半个小时的时间竟然可以如此漫长。
终于,很准时地,在锁眼处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床上跳了起来,把灯打开,我连拖鞋都没有穿,就向门口奔去。
而就在这时,我的脚竟然踏到了什么东西上,这差点让我摔倒了。我低下头一看,竟然发现有一个档案袋躺在地板上。
“咦?”我怀着浓重的好奇心,弯腰把那档案袋拾了起来。那档案袋上面印着——第一医院的字样。
“这是什么?”我一边想着,一边把那档案袋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第一医院病理报告”这几个字。循着往下看过去,姓名那一栏上,赫然写着妈妈的名字——艾沫。检查部位——胰腺。
我看着这些,顿时有一种脊背僵直的感觉。
我跳过一些琐碎的性别、科室、医生这些讯息,直接看下去,看到了一片不太能看懂的黑白图像,在最下方,是病理诊断,那上面赫然写着——胰腺肿瘤(恶性),中晚期。
顿时,如同一盆冰冷的水劈头泼下来。我知道恶性肿瘤就是癌症,而中晚期则是很严重的病情。
这时,门也已经被打开了,妈妈托着疲惫的身躯站在门口。她看到我的手中正拿着那个档案袋,顿时也僵在了原地。
【2、黯淡的坚守】
我们都愣住了,我穿着睡衣、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妈妈站在门口,房门敞开着。我们俩就这样地对视着,我捧着那个大大的病例档案袋,手颤抖着。那档案袋,仿佛凝结了妈妈生命的重量。沉静的几秒钟显得突兀而漫长,我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胸腔中翻滚的各种复杂的情绪,都渗进了泪水中,奔涌而出。
这些天,那个”噩梦”和之后惊现在裤子口袋里的玻璃瓶,一直像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埋在我的内心深处。现在它被刚刚闯进房间里的黑影引燃了引线,在我的心底轰然爆炸开来。它炸毁了我的所有侥幸,炸毁了我的所有幻想,炸毁了我隐隐的坚持……
我扬起头来,对着空气大喊了起来: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你快出来……我愿意……”
“小暖……小暖……”妈妈见到我失控的样子,赶忙冲进来,把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我紧紧地闭着眼睛,把头埋进妈妈的怀抱里,”我愿意……我……愿……意……”
“都是妈妈不好……小暖……”妈妈紧紧地搂着我。
妈妈并不知道我喊着的“我愿意”代表什么,她可能觉得是这个惨痛的现实突然横陈在我的面前,让我受到了太大的刺激。而我此时,想把这辈子所拥有的说出”我愿意”的份额全部用尽。
“你听到了吗……我说‘我愿意’……你快出来!”我把头又扬起来,对着空气大喊着。”你听到了吗……我说‘我愿意’……你不要伤害我的妈妈……”现在的我终于发现,故事里都是骗人的,现实生活中的我无法像《星愿少女》中的晓莹和苏浅浅那样坚强,也没有她们那样的自我牺牲精神,我只想让我的妈妈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要这么残忍地再抛下我。
“你快把它从我的身体里取出来吧!拿去……去害人……去做坏事……哪怕把整个世界毁掉都随你……就是不要伤害我的妈妈,不要……”我呜咽着,呼喊着,脸上涕泪横流,口水甚至在咧开的嘴巴处拉出丝来。我没有办法像是故事中的女主角那样哭的惹人怜爱,此时的我又脏又狼狈,像一个被大货车碾过的烂柿子。
“小暖……你不要吓妈妈……不要吓妈妈……”妈妈压制住我乱挥舞的手臂,把我整个身体紧紧地抱住,我觉得自己都要嵌进了她的身体里。妈妈的身体在颤抖着,她一定以为她的宝贝女儿被这个惨烈的事实给吓傻了。”听妈妈说……小暖……你要坚强……”
我的双眼失焦,眼眸中噙满泪水。我猛然挣脱妈妈的怀抱,挣扎着站了起来,我踉跄地跑向门口,跑到电梯的前方,狠狠地狂按向下的按钮,随着我的按动,电梯的按钮发出啪啪的声响。
妈妈从房间里追了出来,“小暖……小暖……”她一边唤着我的名字一边拉着我,”快跟妈妈回家,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我挣脱妈妈,眼睛直直地盯着电梯的电子屏上显示着的楼层的数字。电梯从一楼缓缓地爬上来,在我的眼里,这电梯爬得像是一只窝囊的蜗牛一样慢,而现在,我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我要在第一时间里见到艾莫尔。我的手指狂点电梯的下降按钮,就好像这样能为电梯加速一样。
“小暖,快别闹了,跟妈妈回家,你听妈妈跟你说。”妈妈的情绪已经平缓了一些,她的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想让我从电梯口挪开。
而我像是被钉在了电梯前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电梯上变换的数字,终于到”6”了,下一个数字就是”7”。我的眼睛盯着电梯,此时的眼神,像是盯着猎物的狼。
电梯停在了我的眼前,电梯门伴随着那熟悉的噪音打开了。而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的眼神却像是突然断电的台灯,黯淡下去。
电梯里灯火通明。我一下子愣住了。
“为什么……电梯里不是黑的……”
我傻在了那里,又想起了那呜咽在我耳边的声音——“搭载幽暗的电梯,你就可以见到我……”
可是现在……无尽的疑问在我的心里翻涌:”电梯里不是应该一丝光都没有吗?不是应该把我载向暗域吗?白孔雀艾莫尔你不是要我身体里许愿星公主的灵魂吗?我都给你!可是现在我要到哪儿去找你?”这些疑问那么的无力。
而就在这时,在电梯上方的天花板上,一个扇形的脉络慢慢延伸出来,那脉络上一只又一只的眼睛悄然张开,那些眼睛就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这正是刚刚从房间里窜出来的身影——白孔雀艾莫尔,就是他像是一阵风一样把藏在衣柜上的病例档案卷落到了地板上。
“曾经给过你机会,你不好好把握……必须要让你知道,机会不是随随便便就送到你的眼前的……这样你才会乖乖地配合我,哈哈哈哈哈……”白孔雀艾莫尔在心中奸佞地想。
已经过了电梯等待的时限,电梯门又徐徐合拢。我连忙起手,又按动了向下的按钮。
“难道需要……我自己把这电梯变暗吗?”我的脑海中错乱地闪过一个想法——用拖布把电梯上的灯泡打碎,可是抬起头,灯泡并未裸露出来,而是被罩在里面;难道要我要把电停掉,电梯里才会黑下来吗,可是停电的话电梯也无法运行。
“那我要怎么办?”我嘟囔着,脑袋里真是乱极了。
“小暖,快跟妈妈回房间……”她连声音都虚弱了下来。
我回过头去,正看到她面色苍白,用手捂住小腹,眉头紧紧的皱着,很痛苦的样子。
“妈!”我赶忙过去搀扶她。
她朝着我无力地摆了摆手,胸膛起伏着,嘴巴也瘪着,那是强忍剧痛的表情。就好像是一个有力的拳头重重地击在我的胸口。诊断书上抽象的诊断结果此刻变成了妈妈身上看得见的摸得着的苦痛,就好像是病魔终于现出了它诡秘的踪影。
我扶着妈妈,像是一个玻璃杯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我听到了自己内心断裂的声音。
我被瞬间击垮,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不再那么歇斯底里。我起手轻轻地把妈妈扶在我肩膀上的手拿开,轻轻地转身,扑通一下跪在了电梯口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