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府衙正街。
一队人马浩浩汤汤地开到府衙前,二十多个身穿护甲、腰挎大刀的官兵走在最前面,两顶八抬大轿和四骑紧随其后,骑上带刀护卫威风凛凛,最后面是两部马车和十多个步兵随从。
从京城来的王公公和即将就任江州州知的涂端大人分别由两顶轿子里走出来。骑在马上的正是昨日出现在“胡杨记”客栈那四个护卫。
这队人马刚一到府衙大门外面,关闭数日的大门“吱呀呀”慢慢打开,紧接着只见二十多个江州府衙官员鱼贯而出,分立大门两侧,接着跪拜齐呼“拜见王公公,王公公万安!”“恭迎涂大人!”
王公公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前,然后朝众官一笑,“各位大人快快请起!”
涂端此时也面带微笑向众人抱拳施礼。
“谢王公公,谢涂大人!”众官应道。
只见一人走上前对王公公和涂端躬身说道:“属下江州府参政项和携众位同僚恭请王公公、涂大人进府。”
王公公、涂端和众官走到大堂,然后一一就座。
王公公清了清嗓子,说道:“谢各位大人,咱家和涂大人今个儿先跟众位大人见个面,彼此熟悉熟悉。涂大人奉旨继任江州州知,可喜可贺!宣旨接任仪式就有劳政参政安排一下。咱家查过黄历,后天是黄道吉日,涂大人可正式走马上任,咱家正好趁这两天与各位大人亲近亲近,免得咱家求各位帮忙时不好意思开口。”
涂端闻听此言立即说道:“王公公一路辛苦陪同涂某来江州任职,实乃皇恩浩汤,莫大幸事。我等今后全仗王公公指点迷津,哪敢让王公公屈尊相求?但凡王公公有何吩咐,我等定尽力效劳,各位年兄,涂某说的对不?”
众人齐声回应:“涂大人言之有理!”
涂端接着说:“江州政务松弛荒废已久,致民怨漫天、冤情累累,可谓弊端百出,此皆因钟因其徇私舞弊、贪赃枉法而起。现今祸害已除,公道复至,我等蒙圣上隆恩,当齐心协力,效忠朝廷,与江州百姓共亨盛世太平。涂某才疏学浅、初来乍到,还望众年兄多多帮衬,同时无需因钟因其之事而心有余虑,各位尽可放心,请各尽其职,小弟先行谢过,”说完施礼。
那些原来与钟因其私下里走得近的官员听涂端这么一说稍稍放下心来,他们原来最担心的就是新官到任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和上任关系密切的同僚,但涂端今后会不会这样做,这些人心里还真没底,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项参政的引荐下,王公公和涂端与众人一一见面,接着互相寒暄一番。没多久,众官便陆续离去。
州府里原来的官差、杂役绝大部分都在职,准备随时听候新来州官的调遣。在参政项和的安排下,这些人很快把府衙里里外外打扫、清理了一边,然后把王公公和涂端请到上房里歇息。王公公的众多随从自有人另外安排。
夜深了,王公公已经在内间睡下,他手下的四个贴身随从此时正在外间客厅里闲聊,王公公的四个贴身护卫则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你们三个人知道吗?王公公这次奉旨来江州要办一件大事?”
说这话的是一位名叫福宝的贴身随从。
“啥大事?”另外三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王公公这次来要办矿山、采集银子!”福宝洋洋得意地回答。
“你咋知道?”另外三人其中一人问道。
福宝先回头朝内间憋了一眼,听见从房内传来王公公熟睡的鼾声,这才“嘘”一声,然后压低声音接着说道:“是王公公在来江州的路上告诉我的,他还让我明天带几个人到北岭山走一趟,看那里有没有银脉,连谁跟我去都安排好了。”
“小包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你终于可以带人出去耀武扬威了!今后别忘了咱们这些老伙计,”另一人非常羡慕地说道。
“你还叫小包子?福宝现在可是王公公身边的红人了,今后咱们称呼福宝得该改口了,”有人接着说道。
“那是,王公公现在对我是言听计从,我只要哄得他老人家高兴,我说往东他就说往东,”福宝见三人如此羡慕自己,说话就有点忘乎所以。
“那你太厉害了,我们三人今后可得喊你大人了,我看干脆喊你总管算啦。”
“这样喊也行,只是千万别当着王公公的面喊。”
“好,福总管,”有人随即喊道。
“我看出来了,福总管以后可是干大事的人。福总管,今后要是再有啥好事,千万别忘了给王公公说说让我们仨跟你同去,好一路伺候你,”其中一人又说道。
“那是,那是,”另外两人人随声附和。
“那你和涂端大人关系怎么样?他如今可是江州的的父母官啦,”一人接着问福宝。
“他呀,在我眼里算不了什么,他之所以能和王公公认识全是我牵的线,”福宝随口说道。
“啊?有这等事?”另外三人想不到福宝会这样回答,马上诧异地问道。
“你们还别不相信,要不是我在王公公面前帮他,他根本来不了江州,事后他还送了我五十两黄金,嘿嘿。”
“那你得请我们三人喝酒才对。”
“要请,要请,等我这次回来一定请,”福宝高兴地说道。
“那涂大人有没有给王公公送金子?”又一人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福宝回答道。
福宝话音刚落,突然“啪”一声,从侧面的窗户外飞来一物将房间内的几支蜡烛全打灭,屋里顿时漆黑一片。
“谁?”福宝不禁大喊一声,然后一紧张,见没有惊醒内间里正在酣睡的王公公,才放下心来。
门外四个护卫听到福宝的喊声的同时,似乎也发现外面有人,其中两个护卫立即去追赶。另外两个护卫走进屋里,重新点燃蜡烛,然后轻轻走近内屋,见王公公还在酣睡,屋里四人安然无恙,这才走出屋外继续守护。
当夜再无事发。
福宝第二天一大早拜别王公公后,带了一干人去了北岭山。
中午时分,江州府衙前来了一位年轻人,此人正是昨天出现在“胡杨记”客栈里自称“绝无双”的那个酒疯子,不过他此时已换上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色长衫,头戴冠巾,手拿一把纸扇,显得风流潇洒,除了他那张那固有的脸庞和五官长相外,没人会把他与昨天的那酒疯子看成一个人。
绝无双刚走到大门口,就被一个卫兵拦住,“站住,不许进!”
“哎吆,这不是昨天跟我在一起喝过酒的那位兵大哥吗?这么快就认不得我了?不会吧?”绝无双嬉皮笑脸地对卫兵说道。
“走开!要不别怪我不客气!”那卫兵绷着脸。
“好好,我走,我走还不成吗?不用发这么大火,”绝无双讨了个没趣,悻悻说道。正在这时,他抬头看见昨天在客栈里碰到的王公公的一个贴身护卫走了出来,连忙上前打招呼:“这位大哥,小弟这厢有礼了。”
这个护卫一愣,接着把绝无双打量一番,心里寻思“这人有点面熟,在哪儿见过?”接着大声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昨天我们在那家客栈遇到的那位酒疯……,不,那位少侠!”。
“兄长快人快语,我就是昨天你们看到的那个酒疯子。”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这个护卫问道。
“小弟今早打听了半天,才打听到王公公住这儿。小弟昨天喝酒过量、丑态百出,让王公公和各位见笑了。我这人知恩图报,昨天喝了王公公的酒,今天无论如何得回请王公公和各位一次,所以烦请大哥向王公公通报一声,可否?”
那护卫稍加思索,接着说道,“那好吧,小兄弟请稍等。”
过了一会儿,那护卫走了出来,对绝无双说了声“请”。
绝无双跟在那护卫身后问道:“敢问哥哥如何称呼?”
“我叫张凌,”对方回答。
“噢,原来是张凌大哥,小弟有眼不识泰山,昨日冒犯实属不该,原谅小弟则个。”
“不说这些啦,彼此能遇到也算缘分。”
“张大哥说的是,”绝无双应道。
两人很快来到王公公的房间,王公公一见绝无双,似乎很高兴,“我说什么来着,这位小兄弟绝非常人,长得这般标致,简直是百里挑一呐,来,快快请坐。”
“在下绝无双拜见公公,”绝无双一见王公公就马上施礼。
“免礼,免礼,”王公公逐笑颜开,然后朝门外喊:“来人,上茶!”
“谢公公,”绝无双说完坐下。
绝无双见护卫张凌走出房间,对王公公说道:“在下今日拜见公公想说两件事,一件与公公有关,算是大事,另一件则是小事,不知公公想先听那件?”
“不急,不急,慢慢说来,那你就先说大事吧。”
“公公身边可有一位名叫福宝的人?”绝无双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有福宝这个人,他咋啦?”王公公疑惑的看了绝无双一眼。
“我昨天听人讲福宝名气很大,似乎被公公还厉害。”
“此话怎讲?”王公公听完一愣,忙问道。
“在下刚才进来时无意间听人议论涂端大人,说涂大人之所以能补任江州知府这个缺职全是福宝的功劳,”绝无双说到这发现王公公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于是就停了下来。
“算了,在下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这些浑话,惹得公公不高兴,罪该万死!”绝无双见状,立即改口说道。
“你还听到了什么?快说!”王公公铁青着脸。
“在下不敢说了,刚才的话就当在下没说过,公公您老人家也别生气,在下接着跟你说另外一件事。”
“你还听到了什么?快告诉我!”王公公再次催问。
“那我说出来,您老人家可不能怪罪我,”绝无双惶恐说道。
“你说,咱家不怪你。”
“听说想找您帮忙的人得先给福宝送礼,要不事情准办不成。”
“大胆,我早已觉察这厮心怀不轨、狐假虎威,竟然如此口出狂言,不知羞耻!可恶!实在可恶!”
“公公,您这是在说我吗?”绝无双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说你,你接着说!”
“公公,小人也是道听途说而已,除刚才所述,再无其他。小人深感公公为人慈祥忠厚,很有长者之风,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因此对公公敬佩得紧。加上公公昨日非但不计较小人的冒犯之举,反倒非常豪爽地请小人酒喝,所以小人就特来拜谢您老人家。哪曾想无意间听到了这些咬舌根子的无稽之谈,于是为公公愤愤不平,更没想到讲给公公听后反而惹公公发雷霆之怒,小人真该死!”
“真的再没了?”王公公接着问。
“公公若想知道福宝还有没有说过别的不该说的话,小人倒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说看。”
“小人以为,如果这些话果真是福宝放出去的,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能讲给外人听,也许会讲给他的同伴听,问问和他平日相处的同伴,如同伴所言与小人道听途说相一致,那就可以肯定那些无稽之谈无疑是福宝说出去的,或许他的同伴还会说出更多的公公想知道的胡言乱语。”
“好,就怎么办!”王公公听完说道,接着问道:“你要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小人想回请王公公吃酒,”绝无双回答。
“难得你有这片心,咱家现在虽说没多少钱,但供你喝酒不在话下,等几天如何?”王公公脸上又有了笑容。
“那小人恭敬不如从命,”绝无双答道,他见王公公又露出了笑脸,心里顿觉踏实。
王公公紧接着把手下那帮小厮召集过来一一威逼引诱,让他们说出福宝是如何在他们面前提起自己的,又是如何仗着他的名声敛财、狐假虎威的。这些小厮被王公公一吓唬,都老老实实的一一供述,不同人的供述却非常相似。王公公这下彻底火了,于是罚这帮小厮在院门前跪了半天,然后饿了一天才算了事。
王公公对福宝除了失望,更多的则是无比的愤恨,可他的几名得力干将现在还未到江州。他想了半天又把绝无双叫来,让绝无双马上去北岭山把福宝一干人招回来。
绝无双见王公公要派自己去北岭山,两忙推辞道:“谢公公抬举,小人下四处漂泊惯了,无意在官门做事,敬请您老人家收回成命。”
王公公劝道:“咱家原本想派张凌或其他护卫去,可这些人全是鲁莽之人,怕行事不妥,这才想让你去,这次算帮我个忙,回来后你无论去哪里,悉听尊便。”
“小人四处漂泊的地方多了,北岭山那地方倒是非常熟悉,不过福宝那伙人能听小人的话吗?”
“这个你放心,这牌符你拿着,他们一见这牌符,都会乖乖的跟你走,”王公公说完把一张牌符交给绝无双。
绝无双接过牌符,又问:“那他们要是不听话,打我怎么办?”
王公公听绝无双说这话,冷笑一声,接着又把绝无双上下打量一番,再次赞叹道:“真是好身材、俊面孔,年轻威武!不错,不错,”话音未落一拳朝绝无双胸部打来。
绝无双见状“扑通”一声倒地,王公公打出的拳落空。
“公公这是何意?”绝无双躺在地上满脸疑惑地问道。
王公公不答话,紧接着又一脚踩向绝无双,绝无双就地一滚丈许开外,王公公一脚踩空。王公公稍一愣,只见绝无双突然翻起身,紧接着纵身拔地而起,顺势在空中分出右腿向王公公背部踹来,王公公见势不妙忙往前倾身躲过。绝无双落地后又向王公公背部狠狠推出一掌,王公公瞬间直身往后一扛。
“啪”一声,王公公背部中掌,身子往前一振,可绝无双的掌力却被瞬时化解地无影无踪。
绝无双惊愕万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公公。
王公公转过身,哈哈一笑,“好小子,真能装!看来四个护卫联起手也不是你的对手。”
“公公您?”绝无双吃惊得合不拢嘴。
“咱家五岁起练功,至今四十余载,赵玄辰、左百川那些前辈的神功咱家万不敢企及,可听说宫啸北、祁元洪和丁延生三人独步武林,可惜无缘也这三人切磋,实为憾事!”王公公稀松平常地说道。
“王公公是真人不露相,晚辈实在是班门弄斧,惭愧惭愧!”
“咱先不说这个,你现在还不想帮咱家吗?”王公公殷切地看着绝无双。
“既如此,晚辈原为公公效劳。”
王公公接着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也是练武之人,应讲武德诚信,求你千万不要对外人说出咱家练过武功。”
“前辈言重了,何谈‘求’字?您老人家今天当着晚辈的面显露出这般神功,表明没把晚辈看成外人,晚辈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此事,请放心。晚辈也只有私下里称呼您前辈,在他人面前还是叫您公公。”
“不管咱家能不能留住你,咱俩这忘年交算是交定了,”王公公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所以说话口气不免显得有些激动。
“难得前辈如此看得起晚辈,晚辈亦深感荣幸。”
“好吧,我让人安排你先行歇息,明天再去北岭山吧。”
“是,那晚辈告辞,”绝无双说完朝王公公一拜,走出房间。
绝无双走出王公公房间没多久,一护卫带着涂端走了进来。
“涂大人,请坐,”王公公一见涂端,连忙招呼道。
涂端坐下后,叹了一口气。
“涂大人何故叹息?”王公公见状忙问道。
“唉,我们还是晚来了一步,从钟因其的住所和金利坊那边搜出的金银财宝还是被巡抚杨大人纳到朝廷府库里去了,一分一厘都没留下,”涂端大人闷闷不乐地说道。
“这事我早已料到,咱们倒没什么,可这样一来就对不起皇上了,现在皇宫内库空虚,朝中府库主事大臣油盐不进,一点情面都不给皇上。钱财一旦入了国库,皇上想拿出一点点都得求人。所以呀。咱们得想办法为皇上排忧解难。”
“那现如今怎么办?大人在外替皇上办事总的用钱,这钱从何来?”
“吾皇英明仁慈大气,绝不会长久受制于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相信皇上总会亲自掌控一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总会被扳倒。咱们现今没别的办法,先忍一忍吧,不过不会忍很久的。”
涂端接着说道:“我原想兴土木给我公公建署衙,看来只能委屈王公公了。”
王公公反显得无所谓,“这事不办也罢,等有了钱,什么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