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卧室时自言自语。
这种论点,以前他觉得很有说服力,现在他觉得毫无价值、甚而说是毫无分量的。
他又从卧室走到客厅,他只要一走到客厅,一走到她大大的艺术照前,看到她会说话的身体。
仿佛就有一种声音在对他说,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既然大家都注意到了,有的都当成玩笑的话题了,那就说明有了问题。他在餐厅里又对自己说。
“这事必须解决,还有,要说出我的决定……”
但是一进入卧室,他就又问自己。
“怎么解决呢?”
他又想起,怀疑是对妻子的欺负,但是一到了客厅,他又相信出什么事了。他此时不同房间不同的想法同他的思想和他的身体分离是一样的,激发不出什么新的想法。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擦擦前额,在书房里妻子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这会儿,他望着她的桌子,她桌子上的精美文具,以及他送给她,她还没有读的书。
他的思想突然变了,他开始想她的事,考虑她有些什么思想和感情。
他第一次投入而认真地想着她在他去上班之后的生活、她的思想、她的愿望。一想到其实妻子是应该可以拥有她自己的独立生活和独立空间的,一开始见她的时候,他觉得他养不起她,是妈妈硬压着他答应的,自从他和她认识以后,他才觉得他和她的结合是正确的,他一度觉得妈妈是一个伟大的女人!
刚才冒出的想法他害怕极了。连忙把这种思想驱除掉。他无法想象当时妻子要是去一个很好的单位上班,而不在家呆着,会不会一开始就会嫁给他,这是很难说的。
这种想法对于夏松来说是一种不习惯的想法,他认为这种想法是一种十分有害的胡思乱想。
“最不幸的是。”他想,“正当我的事业快要成功,特别需要小心和谨慎的时候,这种无聊的事情却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要考虑一下,必须解决,把它抛开。”他说这几个字,声音大了一些。
“她的情感、心里产生的念头、以及可能发生的事情,与我没有关系,这是她个人的良心问题。”他自言自语,用这种聊以自慰的方式希望可以把新出现的问题抛开。
“是的。”夏松又自言自语着,“她的感情之类的问题是她的良心问题,同我不相干。
作为她的丈夫,我的义务是明确的,我有义务指导她,对她负有部分责任。我应当指出我所发觉的危险,警告,甚至行使我的权利。我应当说出我的意见和观点。”
于是夏松在头脑里明确而清晰地编好了今晚要对妻子说的话。
他一面考虑要说的话,一面又因为家庭问题这么不知不觉地耗费他的时间而感到惋惜。
虽然如此,他的头脑里还像做手术的时候一样清楚地理清了这次谈话的每一个步骤。
他在脑子里想好了几点:第一,说明对于一个男人舆论和面子的重要性;第二,说明结婚的责任;第三;如有重要,指出孩子可能遭到的不幸;第四,指出她自己可能遭到的不幸。
想到这里,夏松用十指向上拢了拢头发。
这个习惯是他多年在进手术室前养成的,这个手势总能使他镇定下来,使他的头脑恢复冷静,而此刻他正需要冷静。
门口传来女人上楼的声音。夏松在客厅中央站住了。
他准备好了要说的话,站在那里,紧压住嘴唇,咬的恰到度数,不让出血。
门口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他知道她走近了。虽然他对自己刚刚准备好的言辞很满意,但对当前这场表白还是有点害怕。
诗诗垂着头,摸弄着指甲走进来。
她红光满面,但这满面的红光不是欢乐的光彩,而像黑夜里可怕的鬼火。
诗诗看见丈夫,抬起头来,好像从梦中醒来,微微一笑。
“哇!你还没有睡?”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外面的网丝外套脱了,没有停下来,直接走进洗漱间,“是不是该睡觉了,阿松?”她在洗漱间里说。
“诗诗,我今晚有话要跟你谈?”
“跟我?”她惊奇地说,从洗漱间走出来,用块热毛巾捂住脸。“有什么事吗?谈什么?”她在他面前坐下来问。“好的!你要谈,那就谈吧,不过我们现在最好还是睡觉!”
这话诗诗脱口而出,她自己听着,她对于自己如此镇静的本领也感到吃惊。
她说的那么自然,那么轻松,仿佛自己真的很想睡觉!
她觉得自己披着一件隐形的盔甲,这背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帮助她,支持她。
别人是不会看到她的真面目的。
“诗诗!我想警告你!”他说。
“警告!”她说,“有什么事吗?”
她大方而愉快地望着他,会说话的身体扭动了一下。
她的这个动作使她看上去有点反常,他很了解她,她一向对他开放的灵魂,现在却对他封锁起来。
夏松此时的心情就像一个人返回家里,却发现门锁着,就是找不到钥匙,却又希望钥匙在某个地方可以找到。
“我想警告你的是。”他低低的声音说着,“由于轻佻和行为的不检点,你会使周围的很多人有理由来议论你。你今晚同某个人过分的亲密,引起了大家对你的注意。”
他说着,看看她那不断扭动但难以琢磨的身体发出的语言,他一面说,一面觉得他刚才的话是徒然的。
“你总是这个样子?”她回答,仿佛根本不懂得夏松说的是什么意思,故意装作只懂得他最后一句话,“我呆在家里,你嫌我不出去;我同人说说话,你说我和人很亲密。”
夏松内心里颤了一下,十个手指头再次拢了一下头发。
“你的这个动作,我实在不喜欢。”她开始说着,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
“诗诗,你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夏松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把两手拿到胸前,低声说。
“到底什么事啊?这么遮遮掩掩的?”她用半真半假的发怒的口吻说,“你想让我怎么和别人来往,你就说吧?”
夏松沉默了一会,再次用力地咬了一下下嘴唇。
他知道自己没有按照预定的计划做,也就是警告妻子不要再在公众场合和某些人过分亲密,成为众人的焦点话题。
但却情不自禁地进入了妻子刚才用肢体和语言设置的迷雾阵里。他同这凭空而产生的障碍做着斗争。
“我想对你说的话是这样的。”他冷静而镇定地继续说,“我希望你听一下。说实话,怀疑自己的老婆是非常的可耻的,我决不允许我做这种人。
不过,有些原则,你要是违反了,你就要受到惩罚。今晚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大家都在注意着这件事。
你的行为不太适合你今晚女主人的身份。从今晚大家对你的印象中可以做出判断。”
“你的话我不明白!”诗诗说着,“夏松,你的身体是不是今天不舒服,或者是医院里有其他的事情?”
她说完站起来,正要向洗漱间走去,可是他抢前一步堵住洗漱间的门口,他想再留住他一会。
他的脸色阴沉着很难看,诗诗几乎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她停住脚步,敏捷地取下发卡,优雅地把头发拢到一边。
“好吧,我听着,你说吧!”她平静而似带嘲弄的口吻说,“我很想听听,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着,说话那么的自然、大方,语气是那么的自信,措辞是那么的得体,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
“你好好的反思一下你自己,对你的情感问题,作为你的丈夫,我想我是有这个权利的。”夏松开始说,“我们可以扣心自问一下,法律上将你我结合在一起,我们就是有责任的。在法律规定的范围之内,我们做别的事情,可否想过对方的感受。”
“我一点也不明白,改天再说吧!我困了,我太想睡觉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揉了一下眼睛。
“诗诗,我们有孩子,我们做什么事都要对得起孩子。”他温和地说着,“也许我忙于工作有什么事情对不起你,但我们是夫妻,你毕竟是我妻子!”
她的脸顿时沉下来,眼睛里嘲弄的光芒也隐去了。
他说她毕竟是他‘妻子’,这个词令她很反感,她想。
“你知道我是你妻子吗?你知道作为一个丈夫对妻子的责任吗?人家有妻子,你也有妻子,在你眼里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妻子’。”
“夏松,我不是很明白。”她说着,“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你可以把话说完,作为我的妻子,你应该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我不是在为我自己说话,这件事关系到的主要人物是。
我和孩子,还有双方的父母,家人。我再次声明,我的话你也许认为会是多余的;也许是出于大家的误会。
如果是这样,那就请你多注意一下影响。如果你认为我的话有一定道理的话,那就请你想一想。如果你心里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你也可以告诉我的……”
夏松也没有想到,他说出的话,完全不是他刚才准备的那些。
“我没什么要说的,真的……”她急急地说,勉强忍住微笑,“真的,该睡觉了,到了我们该睡觉的时间了。”
夏松再次用十指向后拢了一下头发,不再说什么,走进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