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一直想给家里挣一大笔钱,于是他进城当了民工,白天日晒雨淋,晚上蚊叮虫咬,每天也不过能挣二三十元钱,把伙食和路费一扣,一年下来就只剩薄薄的一小叠,离他梦想的至少放在桌上能砸出一声闷响的钱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终于有一天,王福可以得到这么一大笔钱,但很不幸的是,王福不能看到这厚厚的可以把桌子砸得一声闷响的钱了。因为这钱是他的抚恤金,他在工地上加班的时候,横空落下的一根钢管让他得到了这笔钱。
消息传出去,他的母亲和老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哭天喊地地从乡下赶来,她们身后跟着一大群亲戚,一半来自于王福家,一半来自于他老婆的娘家。他们各怀心事地跟在两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后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副随时准备冲锋的样子。
工地方没有给他们冲锋的机会,自知理亏且息事宁人地与家属达成抚恤和赔偿的协议,抚恤加赔偿加丧葬费一共9万元钱,这笔钱甚至超出了家属们的期望值。家属们原本已运足准备吵架的气力在拿过那几叠砖一样的人民币之后消散于无形。
王福的老婆端着骨灰,他妈捧着装钱的黑包准备上路回家。王福的丈母娘也即是他老婆的妈觉得这样的分配有问题,于是提出,应该由王福的老婆捧钱包。此话一出,当即引起一片骚乱,原本众志成城的亲友助阵团一下子分成两拔,一拔是王福家的,一拔是王福老婆家的。双方一下子箭拔弩张,开始争论起来。由老丈母娘有没有发言权一直争论到今后两家还存不存在亲家关系。不争不知道,一争吓一跳,原来双方在这几天时间里,已各自为未来想了很多很多。
双方亲戚为究竟谁该拿钱包的事而争得不可开交。他们的争吵引来了110,110的同志在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亲人尸骨未寒,在这里争得不可开交可不是件明智的事,赶快回家把丧事办了,然后大家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商量着处理后事,别让亲人死不瞑目!
大伙觉得有理,于是决定回家再说。为了不再起纠纷,由两家各派出一个得力的人共同看管钱包。大家似乎都害怕钱包眨眼之间就钻了土遁逃之夭夭了。
回到村里,灵堂一摆,吹鼓手道士一请,该哭的哭过该哼的哼过该唱的唱过之后,大家觉得有必要把最重要的分钱的事办了。因为这笔钱数目之巨大,是在坐的三十几口人从未见过的。
在王富的遗像前,整整齐齐地摆着九扎百元大钞,每扎一百张。这是王富梦想着为这个破家挣来的钱,依他的想法,先把房子修修,再给老妈买一台电视机,给老婆买几身新衣服,给女儿买个城里小孩玩的电子游戏机,最后给自己买辆摩托车,驮着老婆娃娃在村前村后的黄土路上飞上几圈……
可这一切只能是回忆了。现实的是,随着王福的死去,随之崩溃的将不只是王福的梦想,还有以王福为纽带的一系列亲情关系。
王家最担心的是,随着儿子的去世,媳妇将很可能不再是自家的媳妇,但可怕的是,这个即将不是自己家媳妇的女人,却要分走一大笔自己儿子卖命的钱,那可是卖命的钱啊!
而媳妇及其家人担心的是,随着王福的去世,女人失去最赖以倚重的靠山,而他们的娃娃又那样小,如果得不到一大笔遗产,今后的生活怎么过?
王福的哥哥最担心的是随着弟弟的去世,供养老父老母的责任一下子全落到自己肩上,他必须为老父老母争得尽量多的遗产,因为这样,自己的负担显然就会小些。
王福的妹妹,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但父母最宠爱她,父母的很多东西都与她有份,多为父母争一点,还不是为自己争?
王福的小舅子这半年做生意亏了不少钱,心想如果姐姐争回多一点,岂不可以找她赞助点?他也跃跃欲试地掺和着。
于是,各式各样的分配方案纷纷出台。有人提议分三份,老人一份,妻子一份,娃娃一份。此方案以引发小孩的抚养权争议而宣告破产。大家都想要小孩——和她名下那笔钱。
五五开;老父老母不答应。说除非媳妇不再嫁!
四六开:妻子不干,她说法律规定她拥有第一继承权。
办丧事三天,他们争吵了三天。到出殡那天,也没扯出个头绪。搞得道士和吹鼓手们不耐烦,吵着闹着要撤摊走人。
丧幡撤走时,天下起了雨。
雨滴在王富的遗像上,很像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