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毛是我的好朋友,他是我所在的这座城市里销量最大的一家日报发稿量最大的记者,这家报纸上登得最多的鸡和鸭子相恋耗子企图强奸猫之类的社会新闻十有八九都出自他的手笔。他也因此成为我们这群、朋友中收入第二高的人,仅次于一个在国企当总经理助理的一位美眉几个百分点。
李小毛原来在一家工厂里主办发行量约1000份的厂报,从1版到4版,既当记者又当责编还兼职做校对和发行员,终日写些三车间实现开门红五车间半个月无人迟到厂长书记亲临生产现场发表重要讲话之类“新闻”,惹得同他一起进厂的兄弟们极其愤怒,说:有种你娃也写一篇负面报道,说说咱们厂投资失误干的在山顶上修鱼塘之类的蠢事,或揭露一下保卫人员和煤贩子一道以次充好拿煤矸石当好煤卖的丑行。最不济,你也该报道一下伙食团那几个腰杆一天比一天粗的炊食员的腰围与粘稠度一天比一稀的稀饭和肉的比重一天比一天少的荤菜之间有一些什么样的必然联系?
李小毛年少气盛,权衡了半天,终于选了最不济的一件——给伙食团几个胖厨师曝了光。这一事件,使厂报有史以来第一次发挥了除垫坐和擦屁股之外的又一种功能——阅读。工人们高高兴兴地阅读高高兴兴地讨论着。伙食团也在几天之内进行了整改,除了李小毛之外,全厂所有工人的伙食都得到了一次质的提高。
如果仅仅是伙食团几位胖厨师报复性地少舀饭菜的话,李小毛倒不是太在乎,大不了费点事自己煮饭,这样还可以依着自己的口味做点好吃的。但问题就在于,厂里的领导已感觉出李小毛一天比一天更强烈的舆论监督意识已使他不太适合再办厂报。于是,以节约开支为理由,厂报停办,李小毛分到最需要他发光发热的第一线,在发光发热发噪声的机器前,李小毛感觉自己是一块铁,发红、发热、变形,整个过程都让他很难受。
后来,县里的电视台招聘记者,李小毛凭着一大堆铅印的厂报,居然混成了电视台的记者,进电视台之初,他干了两件蠢事,第一件便是赶在第一时间拍下了城管队打菜农的镜头;第二件,则是比消防队还早地赶到一家失火的娱乐城门口,用镜头拍下了娱乐城的小姐为了逃生从窗口跳下来的镜头。但千不该万不该 ,他不该忘了在大火扑灭之后拍下县上的领导亲临现场抢险的镜头,被主任骂得灰头土脸。
尽管这两条新闻都没发出去,也就没有造成多少不良的社会影响,但在主任心目中,这小子已完全不具备当一名电视记者的素质了。
失去领导的常识的李小毛在三个月一次的优化中被淘汰下来。因为当初离开厂子时有点雄赳赳气昂昂的味道,显然厂是没法回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省城发展去。背着1千元钱和那本他最喜欢的《新闻与正义》,他雄心勃勃地来到省城。
在第一家报社,他实习了两个月之后被赶走了,理由是这娃容易惹祸。
在第二家报社,他因为写一个企业的发扬稿而惹起该企业前任领导的不满和投诉,只好从报社自动消失。
当他来到第三家报社的时候,他的口袋里只剩20元钱,而房子的租期只剩下20天了,一位比他先入道的前辈见他可怜,于是点拨他说:你先要把自己养活了,不要老想济世救人。
他看着前辈语重心长的样子,既懂又不懂,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眼前似乎有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光。直到这天下午他在城郊的一条臭水沟旁发现了一只猫和一只小鸭子的时候,他的灵感来了,他觉得鸭子像个笨笨的小男生,猫像一个乖乖的小女生,他们正在谈恋爱。于是,一篇《鸭哥哥爱上猫妹妹》的新闻从他笔下写出来,他多年后回忆说,这极可能是他饿眼花了产生的幻觉。
稿件很快见报,主任和前辈拍着他的肩说:你娃终于开窍了。
于是,他就继续开窍,又写出了《给宠物割声带》、《想妈的小鸟撞死在笼里》、《杜鹃大战画眉鸟》、《流浪狗的爱情》等,据报社发行部的同志反映,他的稿子极受读者的欢迎。最值得一提的是,他近期做了两篇极人文极有爱心的稿子,一篇是《妙手医生给老狗狗取下腹中肿瘤》,还有一篇,虽给一只患尿毒症的黑猩猩输血的故事。那天,他是推掉了一个失血儿童和一个患尿毒症的乡村教师的采访而到动物园去的,到动物园时,正赶上猩猩弥留的一刻,他用相机拍下了猩猩渴望活下去的眼神……为此,他获得了报社的奖励,并得到了天南海北很多家报社雪片一般飞来的稿费单和约稿信。